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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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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17-04-02 作者: 谢小明

第三章

我总喜欢到外婆那里去。这次是我第一次选择了坐火车。下了火车还要走半天的路程。

这是走在田间的道路上。四周都是密密麻麻一人多高的络麻,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到远处,只见晃来晃去的枝叉和叶片,时间长了犹如在催眠一般。

这是一个老妇人挎着一个篮子在迎面走来。我知道离目的地还远着哩,但忍不住要问一下:“请问大妈‘归池’还有多远?”“十里路”她在说。一下子周边又变得非常寂静。

又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了路边的一间田舍,一个老农正在门前整地。还是再问一下路,总是走在单一的景色里,叫人不放心。他也看见了我,我赶紧在问:“哎,归池往哪走?”老农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搓着手说:“年轻人要懂得礼貌。”对对,我觉得很尴尬。他在指着我背后说:“那是我儿子,问他好了。”我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奇瘦的年轻人,正无声地走来,我在向他鞠躬问路。他说我朝那走是对的,这样一直走,等走出这片地再问一下好了。我又在问:“还有多远?”“十里”——他也这样说。走着走着,见到的还只是密密麻麻的络麻。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喂喂”地叫我,我转身看见老农的儿子在赶上来,他要我跟他转回去。像我这样走还得走半天,而他那里正好来了一辆汽车在装粮食,这下可搭车到某镇,再从那镇坐机船到归池镇。我在谢他,我领了他的好意,可我还是决定像这样走着。

行行复行行,终于穿出了络麻地,来到了一个村庄。这好像还有听说过的印象,这应该是一个路标了。这条路从村中穿过,房屋都建在高起的土墩上,门都关着,路上也无人。人有点累了,我就在这土墩下的草丛里坐一会吧。路对面土墩上有一间屋子的窗户敞开着,那儿肯定有人,果然有一个人正沿着之字形的坡道在走上去,并迅速地翻进了窗户。这事有点蹊跷,我赶紧穿过路在跟上去。我走近了窗户朝里看去,并没有人,房间的门都关着,对冲应该是房子的大门,两扇大门也用门闩栓着。我叫了几声也没人应。我正转身犹豫着,一只手拉住了我,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窗前,在说:“来,进来吧。”我好奇地翻了进去。我在说:“刚才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她说:“没有啊,这里就我一个人。”她丰腴的身子在靠过来,我走了开去,想把那两扇大门拉开,可怎么也拉不开。她说村里的人已把她的大门封死了,只允许她从窗户进出,还说是这里的什么规矩。我只得仍从窗户翻了出来。我站在窗口在问她:“归池还有多远。”“十里”,她也这么说。“不过沿小路走只有七里了”,她又这样说。我依稀记得外婆说起过是有条小路可走的。

出了村,我沿着小路在走。路两边不是水田便是池塘。路上一直没人,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了一户孤零零的人家,门口的露天里放着不少桌椅,有许多人聚集着,之中还有和尚;听声音像在做“水陆道场”。屋后是很大的一个湖。突然有人在喧哗,说:“看看——冥钱还没烧,魂灵已来了。”我在朝湖里看去,有个一沉一浮的黑点。人们绕过屋也来到了湖边看着,黑点慢慢近了,是浮在水面的一个人头,一下又沉下去不见了,然后又浮了上来,原来是有人在摸河蚌。我看了一会,没什么新鲜的东西,便又沿着小路在走。

我正在翻过一座石拱桥,这是一座三叉水道口的桥,桥呈Y型。因为通了公路,很少有人从这走了。站在桥顶看前面有两条岔路,我观察了一下方向和远处的地形,在沿右边一条路走去。另一条路现在在河的对面了,它不知通向哪里。在对岸浅水处,我看见了一株开着白花的水生植物。我在往回走,又翻过了桥,转到了花的这边,冲眼看去它像水仙花,叶子也像,可这花一串串地又像凤仙花,下面已结着籽,中间是开着的花,头上还是花蕾。这是株什么花?花伸手可及,我在采花籽。这里水很清,几可见底,分明看见了河底有一口寺庙的大钟,有些铭文还依稀可见,还有许多清晰的水虫纹,几条鱼还在那悠闲地游着;水中还长着红色的果子,就像一颗颗的杨梅,我想是不是听说过的“水杨梅”?湖边草丛里还还躺着一块石条,刻着一行字:“片地最清凉忘却花花世界。”我一时深感奇怪。我用手帕包好了花籽便在走了。

这一路走着就是挥不去刚才看到的河里的情景。我曾听外婆说起过一个明朝建的寺庙,说这寺庙里有一对“雌雄钟”,到清朝时寺庙废弃了,但钟仍坐落在一个大殿的架子上。清朝时,一个皇帝经过这寺庙,看着寺庙已经废弃,但这对座钟还很好,他打算把这对座钟运到京城去,在运到河边时一口“雌钟”便滚到了河里,他们怎么捞都捞不起来,只好运走了一口“雄钟”。我想可能这口“雌钟”对这里是情有独钟吧。

我已看见了“归池”镇外的那片树林,我慢慢地在走近,踟蹰地在穿过去。有好些人在树下,有手提鸟笼的,有打拳的,有在拉琴的,还有一个人脸朝着天在唱情歌,原来他是在唱给树上的几只小松鼠听,小松鼠听得如痴如醉,在手舞足蹈着。

走过树林,便是通向村里的那条水渠,渠边上就是大路。渠里有清清浅浅的水,看得见浮泥上有鱼虫爬过的痕迹。我一路走一路在寻找着鱼虾,可往往有青蛙在跳下去,并搅浑了一大片水。看见了一堆修墈子留下的石头,有两只黑色的动物在石头边窜上窜下,不知在寻找着什么。看这形状有点像猪,一头比猫略大一点,另一头比猫还小;它们看见了我,便一头钻进了淤泥里消失了。我仍沿着水渠在走,忽然只见大一点的那只又在前面的淤泥里钻了出来,我赶过去俯身想把它抓住,可它又一头扎进了淤泥。我正要起身,那只小的正好钻了出来,被我逮个正着。我在拎起来,心里很紧张。可它很温顺,圆圆的眼睛像犯错的小孩一般看着我。它黑溜溜的皮毛很光滑,居然纤尘不染,滴水不沾。我把它抱在了怀里,仔细地端详着:嘴巴要比一般的猪尖而小,前蹄是猪状,后蹄已成蹼状。真好玩,不知它叫什么。

已经到了村口,有一个女孩从灌木丛里转过身来看着我,手中还拿着剪刀,是“林嫣”。她笑笑对我说:“你来啦。”她还认得我。她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动物又在说:“这是‘塘猪’,这里奉为神灵的,不常出现,它还认得人哩。”它似乎认识她,这时我松开了手把它放在了地上,它也不跑,在她脚边亲昵地纠缠着。她抱起了“塘猪”走到了池塘边把它放了下去。“塘猪”浮了一会,并回头看了几眼,才钻进了水里。她的手还在水里划着,好像在送别它。这使我想起了曾和她到东荥湖划船的情景。她转身又在修剪树枝。我的心好像有所触动,我拉住了她的手。她说她现在喜欢上了唱歌和裁剪,她现在正在练习裁剪呢。我跟着她在看,她在裁剪树,使之错落有致;她在裁剪花,使之姿态各异。她又领着我来到了麻田深处,她已编好了一张床。她似乎很高兴,在拉着我一起坐下去,我担心会压坍,双手在撑开去,不经意中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腿上,她在惊叫起来。我赶紧在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可已经有人来了,有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像青纱帐里的游击队。还好她在说是叫着玩玩的。来的人当中还有几个我熟悉的,一老者在说,你是来送你舅舅的吧,怎么还不去。这时我才记起,似有这回事。

我拉着林嫣的手一起来到了外婆家的老屋前。我看见外公在屋前练“甏功”,外公趴在三个甏上,一个甏在头下,一个在肚脐下,另一个在脚下。外婆也来到了屋外说这是“甏疗”,甏底是未熄灭的草木灰碳,隔开的上一层是草药。外公现在有了奇相,脸成了三角形,眼睛像眼镜猴,后脑勺变得扁扁了。在门外便看见了舅舅走了出来,他人已很瘦,眼眶一圈是黑黑的,脸色沉重而严肃,他只抱了我一下然后摸了摸我的头,没有说一句话,只给了我一张纸条。一会儿舅舅把东西已打点好了,在放进一只木头箱子里,舅舅正与另一个陌生人吃力地要抬起来,舅表哥“英武”跑了过来在帮着扶起来。出发了,一群人跟在后面,一直送到了村口,舅舅在歇下来,斜阳里在依依不舍地挥手向人们告别,还是不讲一句话。人们的神色也很凝重。他似乎要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了,或是一去不复返了。我发觉外婆没来,我回头在看,外婆来了,还捧来了一个旧布包,边走边用手扶摸着,舅舅在接过来,放在了木箱上。我就这样看着舅舅和那沉重的箱子远去了。我在想,表弟山丹怎么没见到?这时,人们才转身往村里走。林嫣过来拉了拉我的手,我们跟在那人群后面。

我和林嫣来到了村头的井旁,在一排石凳上坐了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井旁还有一棵茶花树,冠状的树上开满着花,有风在徐徐吹来,树冠冉冉摇动着,有几片黄叶在滑落下来,随风翻飞着,许久许久才落到地面。前面的空地是一个晒谷场,许多麻雀在吃着落下的谷子,好像吃得太饱了,鼓鼓的嗉囊处能看清一粒粒的谷子形状,鸟几乎已飞不起来了。有人在跑来抓鸟。有一只笨笨地飞到了我肩上,有一只手在挥过来,我看得很清楚,但我好像一下动弹不得。是林嫣挡开了那只手,并握住了小鸟。那人在跟她理论着,但她没理会他。这时我才看清了林嫣的衣着,她居然穿着飘飘欲仙似的单衣。那人在嘲笑她,说这树上的花是假的,有什么好。只听她在自言自语地说:“似花非花。”那人走了,她也把鸟放飞了。她似乎有点伤感,这花一定是她剪扎的。天也在暗下来,但这花反而变得清晰了,我在说:“非花似花。”她好像有点感动,她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身上。天已经要黑了,我得走了。她约我晚上到她家里去玩。

到外婆家后,我才问到表弟山丹到外地读书去了。

我来到了林嫣的住处。一走进这,我记得小时候就来过。这是一个L形的建筑,一边是走廊,另一边是房间,L的底部是一个大厅。我又来到了她的房间,我觉得每一样东西都那么熟悉,桌上放着一篇她还没有写完的文章,标题是“弹出水面的青虾”。我拿起来在看:

“船在移动着,这是清澈的水。清澈的水,我的手在水里划着。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休——息、休——息’只有那么一只鸟在间隔许久才那么遥远地鸣叫两声。小船在任其漂移,岸已离得那么遥远。

我真有点担心,现在是正午的时候,看不到一个人,他也趴在那睡着了。

嗯?有东西掉进了湖里。‘嘬’一声。有几颗晶润的水珠溅到了手臂上,像是闪闪发亮的钻石。当我要拿起来时,它滑进了水里。咦,耳花怎么只有一个了?可能是刚才他捋我头发的时候弄松了而掉进了水里。也许本来我就只戴了一个而来。

这水是如此晶莹,没有一丝杂质,手浸在水里,毫毛也看得清清楚楚。是玻璃般的放大作用?这是光线的折射,红橙黄绿。船边漂来几片黄色的花瓣,绢光丝亮。我闻到了丝丝清香,难道是花瓣发出的?我想把它们捞起来闻闻,抓不住,它们像一枚枚金币一样在往下漂沉。这水如此清澈,能看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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