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那间朴素的书房,也仍然是两杯清茶,但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以前的陶昊从不把自己当外人,该蹭饭蹭饭、该顺烟顺烟,半是将彭伟国当成值得尊敬的师长,半是把人家当成金大腿。这一次不同,刚跟陶老板大吵一架的陶昊连坐都不敢坐,垂头丧气地站在书桌前听候人家的发落。
虎毒不食子,用陶昊的话来讲,陶老板肯定是个精怪,但绝对不会害他这个亲生崽。可是,陶老板那一套生意人的经验,怎么能用在人情世故上?这是一个发财机会,而且是彭老师暗示的,既然得了人家的指点,招呼总要先打一个吧?偷偷摸摸的算怎么回事?换成他是彭老师,如果赵东明跟他这样阳一套阴一套,再好的兄弟都会翻脸,何况彭老师还是他老大呢!
所以,陶昊宁愿跟陶老板大吵一架,也要来彭老师这打个招呼、作个解释。信不信他陶昊没背地里搞鬼,那是彭老师的事,来不来解释是他陶昊的事。不讲彭老师待他不错,单安师母帮小清跨地区调动了工作,那就是份天大的人情,陶昊自诩讲义气,干不出那种装聋作哑的亏心事。
不过,老陶毕竟是亲爹,如果彭老师
做事可以龌龊一点,做人还是要讲义气的!
面色如常的彭伟国看着沮丧的陶昊,却是半感动半犹豫。这位三十岁的正县团级领导,练达了人情,洞明了世事,还比老奸巨猾的陶老板目光长远。
陶老板没猜错,在这场刚拉开大幕的财富盛宴中,彭伟国只是个比卒子高级点的棋子,连车马炮都称不上。之所以说是高级一点,那是因为彭伟国岳父家的势力雄厚,而不是因为他当了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再说难听点,彭伟国之所以从金融业转入行政,被安排到袁州当学生处长、团地高官,不是因为他岳父更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他费尽心思结交的大人物们,将他派到袁州来当只比过河卒子高级一点的棋子。
但是,彭伟国这颗棋子,也有当棋手的雄心,否则当初张国柱喝醉了酒,就不会跟陶昊说‘大家都是山里的伢子,没点手段怎么出人头地’?如果他没有那个雄心,当初就会听从岳父的安排进中央部委混资历,何必跑来欠发达的袁州为官?可是,当陶昊稀里糊涂地将这么一个机会摆在彭伟国面前,这位还未洞明世事的正县团级干部犹豫了。
没错,只要他彭伟国敢狠下心来赌这一局,他有把握说服陶老板他们的资金为己所用,成功跳出棋盘成为新的棋手,为地委、行署以及袁工集团谋夺到最大的利益;而且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彭伟国相信陶老板的富豪战友们会很乐意与他合作。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帮不缺资金的有钱人,能不为重利所动?
然而,谋划得再周密,始终是纸包不住火。只要他彭伟国敢迈出那一步,不管成败,代价都是人脉尽毁,哪怕他岳父肩扛将星!女婿毕竟是女婿,能建功立业固然好,随波逐流当个富贵闲人也不差。这一点,彭伟国从走出北平四九城那座小院起,他就有了那个觉悟。
难,难!
深思良久,难以决断的彭伟国颓然暗叹,挥手道:“昊伢,代我向老陶问好,去吧”。
一直提心吊胆的陶昊愕然,确定了自己听到的是‘昊伢’而不是‘陶昊’后,呆了一阵才如释重负,又连忙关切道:“彭老师,你?”
这伢子是真不错,刚才还神情自若的彭伟国突然显得很疲惫,无力地挥挥手道:“去吧,我想静一静”。
“哦”
暗松了口气的陶昊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书房跟在客厅里看育儿节目的师母打了个招呼,逃似的离开了。
下了楼的陶昊狠搓了几把脸,把刚才的忐忑一扫而空。他没想过彭伟国为什么问那么多问题,他只关心他刚拜的老大会不会生气,想当官与在想在街上混出头,其实都是一样的,首要就是找个罩得住的靠背山。
现在多好,彭老师非但没生气,还叫了他‘昊伢’关系更近了一层咧!
心情愉快了的陶昊,摸出那串摩托车钥匙,兴冲冲地往车棚而去。一阵低沉有力的引擎声后,身材高大的陶昊骑着那辆威风凛凛的进口黑色本田CB400,呼啸着出了地委家属大院。
这车确实够吊,比大师兄那辆南方125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单这引擎声音就听着舒服,更不要讲够拉风!享受到了路人侧目的眼光,本就庆幸逃过一劫的陶昊更加愉快,很有以前在兵马桥打一块钱的‘三吃一’时,给牌友们散芙蓉王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