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已经从空中直直落到禁区线上。

在那一瞬间，此前反反复复的惊涛拍岸积累出的势头终于爆发。

落点上的是派崔克-安柏。

陆灵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颤动，她看着那个身影在对面三层看台和四层看台的交界处闪动，蓝白色之上是“18”的数字。

曾经，他身着红蓝球衣在这里，在这个球门前打进了多少进球？

现在，他的左腿摆动。这一次，没有假动作，没有过人，没有摆脱，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很显然，派特对于目前形势的感觉，跟本杰明是完全一样的。

在同一时刻，当即行动，绝无拖沓。从传球到射门，两个人完全契合的足球灵感，兑现了全队努力下堆积出的势头。

她还记得，萨瑟克公园的斜阳下，她曾经架起一个便携球门，让那个小男孩儿射两个上角。为了做出标识，她在两个上角各挂上了一件衣服。

一脚又一脚的射门，派特的命中率太高了，以至于游戏变得有些无趣。于是派特开始玩各种花样。到了最后一脚的时候，她把球抛给他，他在球落地反弹起来的瞬间，用左脚外脚背把球抽向球门，挂在远角的衣服跟球一起飞进球门。

此时正是一样的角度，一样的脚法。

球触地弹起，被左脚的外脚背狠狠击中。摆腿的轨迹向他的右前方，脚面始终保持绷紧，并刮擦皮球形成外旋。

足球从禁区线上偏左的位置，飞向球门的远角。

撞击在门柱和横梁相接的位置——然后，飞进门里！

在三层蓝白色的涌动人群之下，球网凸起，马特奥-迪亚兹绝望地落在地上。

LL的手势，本场比赛第二度出现在诺坎普内。

场上的QPR球员和全场的QPR拥趸都已经陷入完全的疯狂状态。整个QPR的替补席也炸开了，甚至莱昂都一瘸一拐地冲向角旗区想要追上正在庆祝的场上队友们，爱丽丝一边追一边挥舞着拳头。达里尔把提姆抱了起来，又放下，往角旗区奔去。提姆紧握拳头，正朝主教练走过去。

陆灵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抱了谁，反正现在她怀里已经没有人了。她神经极度兴奋，她有些木讷地看向对面的屏幕，最新的进球已经被更新到了上面。

3:2

85’ 派崔克-安柏

陆灵平缓着呼吸，在掀翻球场的欢呼与呐喊中，她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想看一眼那个巨大的银色奖杯又想像替补球员和助手们一样冲过去拥抱派特。但她两样都没干，她诡异地瞥了一眼皇马教练席。

陆灵的脸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下。她耳畔的嘈杂突然被消音了。她有些僵硬地扭了一下脖子，她看到了原地驻足同样呆呆望着那个方向的提姆。

或许不该那么惊讶。

或许，该的。

陆灵感到耳边的声音又回来了，那是全场的欢呼下传出的唏嘘之声、讶异之声。

皇马换人了。

尼克-弗洛雷斯换下了三十三分钟前他亲自换上的西奥法尼斯-吉安纳科普洛斯。

这他妈不是一场可以随意换上换下球员的篮球比赛，这他妈是一场足球比赛，而且是欧冠决赛，是职业俱乐部的最高赛场。

在足球比赛里，如果没有出现受伤或者红牌这种特殊情况，几乎不会有主教练换下自己换上的球员。这就像白白浪费一次换人机会，这等于是公开的否定自己，也否定甚至是羞辱了那个被换上又换下的球员，这让其他的球员怎么想，这还可能造成赛后巨大的更衣室问题……

陆灵的手指弹了两下，她目光一偏，她看着泰坦和那个被换上的球员，那是皇马年轻的中锋巴勃罗-阿隆索，两个人错身而过。泰坦走过尼克身边。尼克用手拍了一下泰坦的肩膀，但他没有看这个被他换上又换下的球员。泰坦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皇马助教胡安-冈萨雷斯上去似乎是安慰了几句……

她一向知道尼克很有领导力很有魅力很有魄力，但他依然让她意外。

蓦地，尼克朝她这边转了下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想自己也如此。他们的目光短促地交汇，几乎同时转开。

陆灵没再看那个方向，那个歌谣里的英格兰男人朝她跑了过来。

在漫天的各种声音里，他们拥抱了。那一秒，仿佛整个诺坎普，整个巴塞罗那，整个世界都在等待这个拥抱。

这个拥抱后，诺坎普里只能听到：

She played a game with a Spanish man

她跟一个西班牙男人玩游戏

But she fell in love with an English man

但她与一个英格兰男人坠入爱河

****

晚上10：30。比赛进行到86分钟。

全场比赛，QPR第一次领先了。尼古拉斯看了看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算上补时也不到十分钟。

阿隆索是皇马青训出身的一位中锋，还不满十九岁，身高有186。他上场之后，将直接顶到阵型最前端。在他身后，是今晚首发的三位攻击手热苏斯、维/尼修斯和姆巴佩，阿森西奥打到名义上的右后卫位置，事实上是边锋。子翔也同时顶到了左侧的高位。由于皮埃尔也经常参与进攻，所以皇马真正的后场球员，除了门将只剩三人。

比赛重新开始。

现场十万人以及电视机前无数的球迷都知道，这是皇马和尼克-弗洛雷斯最后的搏命。

QPR整体回缩。但是尼古拉斯知道他们的主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回缩很有秩序，没有缩成扁平的两条线，而是依然保持着层次。也就是，保持着反击的可能。如果再被他们打出反击来，比赛的最后一点悬念可能就此消失。他的夜晚也就结束了。

另一边的看台，QPR的球迷也开始往空中抛奖杯模型了，同时还大声唱起战歌，声音隆隆，一首接一首。

The trophy is yours

那奖杯是你们的吗？

The trophy is YOOOOURS

那奖杯是你你们们的吗？

20，000 Spanish losers

两万西班牙废物们

ARE YOU FUCKING SURE

你们他妈的确定？

皇马继续控球，皇马继续进攻。QPR不断把球解围。目前他们暂时没有把球踢到正确的位置，所以反击还没能打出来。

尼古拉斯站在边线丝毫不动。89分钟。他看着场上身着黑色球衣的球员，继续围住对手的阵地。

And it’s Queens Park Rangers，

这是女王公园巡游者，

Queens Park Rangers FC，

女王公园巡游者俱乐部，

We are the finest football team

我们是最好的球队

the world has ever seen!

整个世界前所未见的！

尼古拉斯再次看了看表，与此同时，他旁边的第四官员把补时的牌子举了起来。补时四分钟。皇马只剩最后的四分钟。

Can we play you every week!

我们可以每周都踢你们吗

Can we play you， can we play you every week!

我们可以，可以每周都踢你们吗

皇马连续几分钟的疯狂进攻让QPR后场出现了一丝混乱。穿透QPR球迷胜利的战歌，尼古拉斯也听到他十米外的姑娘的呼喊。

场上子翔的传中呼啸着飞向禁区，被大卫-路易斯解围，随后禁区外热苏斯完成一脚远射——

球被伊恩-帕克用身体弹回。

Christine’s blue and white army!

克里斯汀的蓝白军团！

Christine’s blue and white army!!

克里斯汀的蓝白军团！！

皮埃尔马上压上拿到第二点，他把球转移到右路，阿森西奥和姆巴佩进行了换位，随后法国人再次勉强传中，跳起的阿隆索这次虽然顶到了球，但是没有顶结实，球飞到另外一个边路，被子翔救回。

QUEEN’S BLUE AND WHITE ARMY!

女王的蓝白军团！

QUEEN’S BLUE AND WHITE ARMY!!

女王的蓝白军团！！

球又倒到中路，这一次进攻是从中路进行，维/尼修斯和热苏斯的一次快速配合后，前者急不可耐地再次射门了。球被QPR中卫格伦-米契尔挡出。

噢，错误的选择。尼古拉斯低了低头，用皮鞋底碾了碾草皮。这个夜晚即将结束。他抬头，继续看向场上。

这一次，球落到了本杰明-汉密尔顿的脚下。

本杰明往回做给了队长伊恩。

伊恩一个直线球给出，球直接飞到前面的菲尔脚下。

菲尔半转身把球做给右边的派崔克，左边亨克-德格拉夫也启动了。

QPR的三名攻击手加上本杰明一起奔向皇马的后场。

安东尼奥-罗哈斯在菲尔即将起速的那一刹那拉倒了QPR前锋。但卡基尔没有吹停，他给了QPR攻方有利，示意继续。

派崔克从右路直接带到中路。他的威胁太大，范德伯格和罗哈斯一起扑向了他，瓦拉内在看管亨克。

但后上的本杰明-汉密尔顿被放掉了。

这个夜晚真的要结束了……尼古拉斯看着那个方向。

派崔克从两个人即将合拢的缝隙中把球完美地塞了出去。亨克-德格拉夫接到球直接冲入禁区。此时本杰明已经冲到禁区线附近。

瓦拉内面对一防二的绝境，他选择冒险向荷兰人放铲。

本杰明在禁区里空荡荡的无人地带招手。这时，此前被拉倒的菲尔-比斯利也冲向了禁区。

亨克刚要抬脚，瓦拉内已经孤注一掷地滑了过来。

连人带球，一起铲翻。

诺坎普里超过十万双眼睛看向了主裁判卡基尔。

卡基尔看向底线裁判，底线裁判摇了摇头。没有判点球！

所有QPR球员都不可置信地举起双臂，亨克从地上直接一翻身，吼着裁判，但是卡基尔已经跑走。菲尔一边回防一边向裁判喊着。

就在这面看台，已经起立准备迎接锁定胜局一球的QPR球迷，愤怒地咆哮起来，并扔下各种东西，球场的保安和警察马上合围到了这一侧，防止事态变化。

尼古拉斯听到QPR主帅和助教一起的咒骂，他们可能冲向第四官员了，但那不是他现在关心的。

皇马主帅以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喊着刚被他换上的中锋巴勃罗-阿隆索的名字。“巴勃罗！往右边走！往右边！”他一边喊一边用手做着手势，整个人就要越过边线冲进场内。

阿隆索没有听到，但是热苏斯听到了，也喊了一声并用手势跟队友示意。

在球场的另一头，门将迪亚兹已经把这个球抱起，然后大力手抛球给到中圈附近的皮埃尔。

尼古拉斯的喊声还在继续，他不理睬已经向他快步走来的第四官员，还在喊着，“加布里埃尔！加布里埃尔！”他使劲做着手势，示意他往前压。他又转向持球的皮埃尔，喊着“向右，向右！”

皮埃尔长传了。这个球开的很急，不过他还是按起脚前最后一刻收到的指示，荷兰中场把球向右路吊去。

94分钟，已经是欧冠决赛的最后一分钟。

皇马此刻有七名球员在前场，六名球员离QPR的禁区不远。

最早得到指示的阿隆索，已经移到了大卫-路易斯和马塞洛之间。路易斯和阿隆索一起起跳。

球落在了这个区域。尼古拉斯死死盯着皮球的轨迹，同时被第四官员用手臂拦回技术区。

这次的起跳……

路易斯似乎没有之前跳得那么高了！

只是短短一瞬间，而且球场的那个角落是距离尼古拉斯最远的地方，他无法看清楚，同时还有第四官员的遮挡。

当他用手挡开第四官员的身体……

年轻的皇马替补中锋把球成功地争了下来！

球落到右路，马塞洛在没有亨克-德格拉夫保护的情况下，直接被姆巴佩趟过。电光石火间，法国人送出传中。他的整个身体几乎甩出底线，全力用右脚把球送进禁区。

格伦-米契尔和伊恩-帕克一起冲向落点，但抢先一步冲出的是皇马前锋加布里埃尔-热苏斯！

巴西人鱼跃冲顶，并把球甩向球门，汉斯-巴赫迈尔用身体把球挡出，但QPR门将自己也身体失衡倒在门线上。

热苏斯以难以想象的斗志马上爬起，在格伦转过身来解围之前，直接用身体把球近距离撞向球门——

球进了！

3:3！

尼古拉斯在那一瞬间，整个人像被注入了什么药物，他疯狂地沿着边线奔跑起来。他身后，皇马替补席上的所有球员，还有教练组的成员，甚至队医都如同现场的皇马球迷一样陷入癫狂。

尼古拉斯不确定让泰坦过早上场是否是个致命的错误，但换下泰坦一定是正确的。

他曾经犯过一个致命的错误，还是在利物浦的时候，在那个雪后的清晨……

但这一次，他没有让一切太晚，他仍然有机会去赢得那个奖杯。

皇马主帅激动地跟身边的每一个人拥抱，等他转向球场方向，他发现场上出现了骚动。

QPR球员雅各布-哈丁，以及菲尔-比斯利直接冲向了主裁判卡基尔，之后更多的QPR球员冲了过去。

还在庆祝的皇马球员们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们马上也全都朝着裁判跑过去。

罗哈斯是皇马球员里最先跑过去的，立即卷入了被QPR球员集体围攻的局面。QPR球员应该是对于刚才三打一的反击时的判罚非常不满，首先菲尔被罗哈斯拉倒的战术犯规，然后是亨克在禁区里被瓦拉内放倒的疑似犯规。

如果说第一个犯规是裁判按照规则给了有利，没有立刻吹罚是合理的话，那么之后的疑似点球显然是QPR球员争议的焦点。

卡基尔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没忘了先给罗哈斯补一张黄牌（战术犯规）。菲尔-比斯利和雅各布-哈丁不依不饶。菲尔甚至都快把罗哈斯的脸吞进去了。伊恩-帕克正在把他俩拉开。裁判依次向菲尔和雅各布也掏出黄牌。

尼古拉斯扭了下头，看到她正竭尽全力地朝场上呼喊，是在让她的球员们冷静。

就在这一刹那，他没有看到场上发生的事情。等到尼古拉斯再看向场上——

安东尼奥-罗哈斯捂着脸倒地了。

卡基尔直接掏出了红牌。

被罚下的球员是QPR的雅各布-哈丁。

尼古拉斯抬了抬头，他的夜晚还没有结束。

巴塞罗那雨后的夜空，星辰出没。

应该要打加时了，而皇马将是11打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