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们,黄浦江即将起风,小心行船。”
这是在小乔把自己关在书房几个小时后,走出来跟崇明说的第一句话。此时的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头发整齐服帖地梳在耳后,衣服上一丝褶皱也无。
晨间的阳光从乔公馆的琉璃窗里洒落进来,他走在破碎的光影间,在窗边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唤里越走越快,脚步再也没有一丝踟蹰。
小乔的话语,彻底拉开了上海乱战的序幕。
陆知非即使靠在商四怀里,还是没能睡得安稳,一大早起床走到床边推开门一看,就察觉到今日的十里洋场跟昨天有些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书斋里待久了,还是多点了朱砂痣的缘故,陆知非对于天地元气的感应能力越来越强。就好比现在,他能感应到街上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搅动的空气中,有妖的气息。
而且,妖气越来越浓了。
“我嗅到了些熟悉的味道。”商四不知何时也从床上下来了,目光扫向窗外,嘴角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笑意,“那些寡居深山的老家伙,终于也坐不住了。”
“他们会打起来吗?”陆知非问。
“暂时还不会,这里的人太多了,一旦打起来动辄死伤无数,可是会遭天谴的。”商四说。
陆知非疑惑地看着他,“可你们不是会开结界吗?”
“结界可不是每个大妖都有能力开启的。”商四揽住陆知非的腰,低头调笑道:“你怎么能把他们跟无所不能的本大爷相提并论呢,宝贝儿。”
“你正经一点。”陆知非按住他不断往自己衣服里钻的爪子。
商四很无辜,“我哪里不正经了?”
陆知非愣住,他总不能直白地说“你摸我”吧。商四却坏心地追问:“说啊,我到底哪里不正经了?”
陆知非反问:“那你的手刚才在干什么?”
商四一本正经,“它在探索一颗汤圆的生理构造。”
“滚。”陆知非忍无可忍。
然而结果是商四死皮赖脸地以自己非常伤心为由,又索要了一个芝麻馅汤圆味的吻。腻歪够了,商四才带着陆知非出门,临行前还不忘帮陆知非又点了颗朱砂痣。不过这次为了看起来更自然些,朱砂痣就长在了陆知非的眼角。
早上快八点,商四、陆知非、吴羌羌带着太白太黑在路边摊吃早点。小乔和崇明不在,因为他们昨天晚上就没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放心,这里是小乔的地盘,他比我们都熟。”商四喝着豆浆,目光扫向角落的阴影处。一团黑气,立刻从角落缩回,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说他们,今天的十里洋场都快变成十里妖场了,这景象难得一见啊。”商四说着,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感慨。即使在他漫长的生命中,这样的画面也是极为少见的。
异邦文化大力冲击过后的浅滩上,古老和时新的建筑无缝衔接在一起。早点摊升腾起的雾气里,汽车和黄包车擦身而过。车里的贵太太也许走得急还没用早膳,不自觉地看向蒸屉,又免不了担忧路边摊的卫生。而她怀里抱着的那只肖似狐狸的宠物,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里面流露着极其人性化的目光。
陆知非不期然地跟他对了个眼,从他的目光里收获一丝惊讶。头顶的电线上,一只黑色的鸟收拢着羽翼单脚站着,尖利的喙梳理着羽毛,宝石般的眼睛俯视着芸芸众生,身姿高贵。
北面民居的格子窗吱呀一声打开来,一位把花白头发烫成好看的波浪纹,簪着祖母绿发钗的老太太探出头来,把一盆娇艳的花摆在窗台上。清晨的风带着早点的香味吹过,红色的花朵迎着朝阳开放,露出了花瓣上蠕动的锯齿。
它饿了,它像人类一样,也需要进食。
黑鸟瞥了它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又很快转过头去。他看到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不厌其烦地伸手把不听话的耳朵塞回帽子里,穿着学生装站在路边买早点的少年付钱时,手背上隐约露出一点毛茸茸的痕迹。
这些都瞒不过他锐利的眼睛,就像他知道坐在那边凉棚下吃早餐的那几个人一定不是善茬,不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