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在皇城脚下光明正大地撬陛下的墙角,她一脸诚恳地对来使说道:“要不你今天就跟我一起走吧,你还敢待在长安城里,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贾、文、和?”
来使,也就是贾诩闻言一愣,继而抚掌大笑道:“哈哈,真没想到刘商羽竟然是这般性情豁达之人啊,佩服,佩服。”
“过奖。性情豁达算不上,不过是不在乎罢了。”沈娴一语双关,她仰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城楼,片刻后微微一笑:“吕奉先诛杀董贼当属头功,我不过是趁机捡了一把漏,凑上去也没什么意思。”
“将来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座城只为我一个人打开。”
最后一句话沈娴说得很轻很轻,即使距离她一步之遥的贾诩也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但看着沈娴的神情,他仿佛已经猜出沈娴话中的未尽之意。
贾诩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在下就祝刘郡守心想事成了。”
“真不跟我走?”沈娴似乎有些遗憾,便多嘴再问了一遍。
贾诩摇摇头,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时机未到。”
“你可别错过了机会。”沈娴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好说话的。”
“那是自然。”贾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马上就不好说话了。”
“啊?”沈娴茫然地看着贾诩。
贾诩挥挥手,他那几个远远躲在城墙根下偷懒的随从们便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抬着两口……棺材。
沈娴的眼睛眯了起来,贾诩觑着她的神色变化,慢腾腾说道:“圣上对此表示了深切的沉痛与哀悼……并且命我将他们二位收敛后,交由你带回益州厚葬,这几人会帮你把棺材抬到斜峪关去。”
抬棺的随从们身后还跟着两个驾马车的下属,车上捆着大箱子,看车辙的深度,沈娴估计箱子里面装的全是金银珠宝。
随从们把棺材在沈娴身边放下来,然后垂手躬身对她行了一礼。沈娴没去管抬棺的仆人们,她缓缓抬手放在了已经钉死的棺材盖上,语气轻柔地问道:“两个儿子的命,换了两车金银,你是不是觉得,这买卖还挺值当的?”
甘宁的神情在棺材被抬出来的时候就变得很古怪,沈娴这话一出口,他更是脸色黑成了锅底;张绣虽然没有甘宁那么夸张,但他直觉得尴尬,不知该如何做,便只能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贾诩从头到尾八风不动,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悲伤,不至于表演太过显得很假,也不至于让人觉得不尊重。
“怎么会。”贾诩垂眸道:“这些赏赐是……陛下用来褒奖忠勇之士的。”
“陛下?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沈娴冷笑一声,她把放在棺材上的手抽了回来,从袖中摸出一方白帕把掌心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开始绕着贾诩踱步:“死人和活人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贾诩不置可否。
沈娴又轻声说了一句:“……不管你怎么看,说不定我还得谢谢你呢。”
这次贾诩终于瞄了沈娴一眼,见沈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他勾了勾唇角,笑得有点发苦:“我就说这宣旨的活儿没那么简单,杨大人怎么可能忽然大发慈悲卖我一个人情。”
接了旨也领了赏,长安城又不让进去看看,沈娴只得带着俩棺材打道回府。她翻身上了马,对贾诩回眸一笑:“文和,我在益州等你。”
“您不会等太久的。”贾诩对沈娴做了一揖,目送她慢慢远去了。
接旨接回来俩棺材,虽说是沈娴亲哥的棺材,可终究不太吉利,所以回去的路上没人敢开口说话,就连一向话唠的甘宁都闭上了嘴巴。沈娴沉思了好久,回过神后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安静,她奇怪地看了甘宁一眼:“你怎么了?”
“我没事。”甘宁烦躁地挠挠自己的头发:“倒是你……”
“我也没事啊。”沈娴莫名其妙:“你干嘛一副被打了脸的哭丧样子?”
“还不是因为你!”甘宁撇撇嘴:“那个……节哀顺变啊,别太伤心。”
“哦……”沈娴看看甘宁一副想安慰她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再看看其他人,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你觉得……我伤心了?”
甘宁不说话。
“有空伤心,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办。”沈娴叹口气:“把棺材送过来还附带了两车金银这种事情应该不是陛下的意思,小气吧啦的劲儿倒像是吕奉先干的,但他这招打脸打得确实狠啊,要是我爹知道了,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甘宁心说可拉倒吧!嘴上说着怕,却一点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呢。
“我至今都没敢让公祺先生告诉父亲我这俩哥哥已经去世的消息。”沈娴又说道:“就是不知道其他人说了没有。”
或许是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叔叔,沉默了整整一路的张绣忽然问道:“你哥哥去世了,为什么你不难过?”
沈娴心想当然不会难过,毕竟她连这俩“亲哥”的面都没见过,实在提不起什么难受的情绪。但这话她是不能说出口的,说出来被别人认为兄弟倪墙就不好看了,该装还得装。于是沈娴诧异地瞥了张绣一眼,开始忽悠人:“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呢?”
“什么是难过?只有痛哭流涕才能表达自己的伤心吗?”沈娴抬头望向远方,她放空自己的眼神:“说不定我已经伤心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呢。”
甘宁:“……”鸡皮疙瘩起来了。
但令甘宁震惊的是,沈娴这番鬼话张绣竟然信了,信了!他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抱歉,是我肤浅了。”
沈娴虚弱地笑了笑:“没什么。”
甘宁怜悯地看着张绣的背影:啧,傻子。
沈娴带回来俩个棺材的事情在斜峪关大营中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在得知棺材里面装着的是沈娴的两个哥哥后,大部分的益州军们担心自家老大千万别因为悲伤过度而气出个好歹来;少部分聪明的人看看棺材再看看那两车刺眼的金银珠宝,便明白这是吕布在讽刺益州损兵折将空忙一场,看你们这么可怜,就给两箱金银珠宝安慰一下吧。
沈娴确实对死去的两个哥哥没什么感情,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因为棺材的事情生气——毕竟吕布这举动扇得可是全益州的脸面,她也是益州之一。但沈娴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接下了赏赐,带着回来了。人不能跟钱过不去啊,白给的为什么不要?场子从其他地方找回来就是了。
晚上的时候沈娴把大家聚在一起开了个会,商讨以后的路线问题。
沈娴宣布道:“我不准备打武关了。”
其他人对沈娴公然抗旨的行为并不惊讶,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副话还没说完的样子。
见手下人都很淡定,沈娴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吕奉先奉诏诛杀董贼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段忠明和郭亚多不会往厉兵秣马的长安打,西凉他们也回不去,那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
“要么趁着朝廷尚未出兵往函谷关跑,去并州占领丁建阳的旧地,要么南下去荆豫二州。”蔡琰看着在桌案上铺陈开来的大地图,轻声说道。
“我猜他们会去这,但不是打刘景升。”沈娴点了点樊城的位置:“文台将军正在这里与刘景升交战,而董贼的旧部素来忌惮他,他们大约会给刘景升送上和书请求联盟,然后前后夹击攻打孙文台。”
“如果郭亚多的真这么做了,我们就以奉诏讨贼的名义顺汉水而下,在樊城外截住他们,我倒想看看,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甘宁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想起了沈娴曾经对他说过的有关一统天下的规划,如果他没记错,沈娴原本想先占领荆扬二州的?
“你要打荆州?这个时候?”甘宁忽然开口。
“不是啊。”沈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只是奉诏讨贼,谁知道会追到哪里去。”
甘宁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沈娴便笑意盈盈地说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请兴霸你回一趟江州,从夔门出兵骚扰南郡为我们策应。你不用打下多少地盘,只需要守住白帝城没事往外转两圈恶心刘景升就行了。”
甘宁还想挣扎一下:“公祺先生不是说你的水军都被调去葭萌关了吗?”
“不是还剩一千人么?再加上原本夔门驻守的五千人,怎么也够你浪了。”沈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撑几天,等我们拿下樊城,你就能撤回白帝城了。”
“哦对了,让你回去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沈娴的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你想个办法把清玄夫人和公祺先生的弟弟从绵竹带出来。”
张鲁猛地抬头看向沈娴和甘宁。
面对张鲁充满希冀的目光,甘宁表示压力山大,他对沈娴抱怨:“你以为我是万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