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注意,仰躺在地上的圣主,费力地翻过身,他麻木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出一条血长痕迹,颤颤巍巍地捡起了*先前掉落在地上的婚约书。
婚约书乃象牙卷轴,大红锦绣锻面,在幽幽光线下反射着一种瑰丽焕彩的流光,这是一种昂贵又能够保存良久的蚕丝织布而成,圣主心呯呯直跳,甚至他感觉到自己双手地颤抖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与慌张攥住了他的心脏,但他努力保持平静,慢慢地调整着呼吸。
他先将手上沾上的血迹在身上擦拭干净之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卷开了它。
明明应该一开始便摧毁的东西,如今重新到了他手中,他并不急着毁掉,却神使鬼差地想……看一看这里面的内容。
轴内面用金线锈镌着内容,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上面的内容,一目十行,十分平静,然而当他目光凝滞地盯着最后一行位置时,却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那里有一行字,考虑到因郑重斟酌用字的缘故,是以绣镌的语气十分缓慢而简洁。
“慈儿有孝,妹姝有爱,故授亲以姻……”
大体意思:吾儿慈孝,念其对吾心爱的女儿护爱有加,是以吾愿亲上加亲,踢予其两好姻缘……
脸色由黄色变成蜡一样白,嘴唇也变得苍白,一字一顿而冷酷地念完这一段泣血的字句,圣主全身一震,两眼发黑,脚下的土地仿佛一直不断地朝下沉。
突然,全身蜷缩成一团,像被一脚踢撞到墙倒地痛呜的野狗一样,高高地佝偻着背脊,长发凑乱覆面,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凄厉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听到圣主不同寻常的笑声,转过身,见底下的圣主终于得到了他念念不忘的婚约书,却整个人崩溃的模样,心底了解,便整了整神色,抱着虞子婴倏地一下破水而出。
落地后,虞子婴挣扎着从*身上下去,*见虞子婴视线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一卷令圣主失常的婚约书,心中咯噔一声,便想先一步将之藏起,但注意到虞子婴蓦地扫视过来的平静目光,他一僵,所有的反抗意识都先一步投降,只好无奈地退后一步,眼珠一转,温驯地左盼右顾,也不敢再造次了。
虞子婴走至圣主身边,不看他一眼,径直将被他攥在手中不放的卷轴硬扯了出来,她板着脸,摊开卷轴一行一行地看完后,却是久久地默了。
*则抚额,转开了脸。
“……能跟我解释一下,贪婪、嫉妒、贪食、*、懒惰、愤怒、傲慢……什么时候你们七个人,变成了腾蛇皇一早替我选定的婚约者了?”
虞子婴目光像回不过来神一样,慢慢放在*身上,脸色是难得一见的惊愣,就像遇到一件完全颠覆了她三观认知的事情,古怪、灵异。
当然,婚约者在最后还补增了一个候选,便是圣主——虞桃夭。
究竟是她眼瘸,还是当初制绣卷轴的人手瞎,为什么在她的婚约书上同时有着他们七个人的名字?
话说回来,腾蛇一族与世隔绝,却极端注重血脉传承一事,那腾蛇皇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七罪的,还将他们七人纳入皇族姻亲对象?
这封婚约卷轴的存在,完全不符合正常的逻辑跟思维推理。
*见虞子婴如此咄咄逼人地反问着他,一时也不知道是心虚多一点,还是尴尬多一点,不知道拿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虞子婴才好。
因为这卷婚约书早就被他得到,他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内容。
其实腾蛇祭坛他并非第一次进入,早在十几年前,他便被送进来过一次,甚至他还在这里面隐居了二年之久。
是以,祭坛内部许多的事情与隐秘,他大部分都知道。
而这卷婚约书,曾被腾蛇皇一式两份,一份当初在灭族之前腾蛇皇交给了他父亲,但最终它与他的亲人们一道烧毁于大火之中,而这一份,则被腾蛇皇秘密封存在腾蛇祭坛内,后被他翻找了出来,也顺便得知了内容。
“为什么是你们七个?”虞子婴合上卷轴背于身后,一双大眼黑漆漆地盯着*。
——那架势,分明就是在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为什么不是我们七个?”*到底是脸皮厚,一会儿不自在后便恢复了千年老妖的不羞不臊,顺带将之前的事情都一笔抹消掉了,假装根本没有背着她做一些坑妻的事情,反正现在婚约书被她瞧着了,他也赖不掉了,权当将自己赔给她消气罢了。
反正,要打,要鞭,要刺,要捆、他精通各种花样……要消气的话,他都任着她玩好了。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干嘛一脸被雷劈了。”*褐瞳盈着一汪粉醺桃花水,明知故问道。
虞子婴不回话,微蹙眉,仍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
*最怕虞子婴不说话了,她一不说话,便表示她容不得继续开玩笑了。
于是在虞子婴的眼神镇压下,*故作娇柔咬着下唇,眼神幽怨,默默地缩了缩头:“冤家,真负心~将人家得到手了,便立马露出真面目~”
娇嗔地抱怨一句后,见虞子婴铁打一样地神色,他施施然走至虞子婴的身边,握起她的一只手,一边替她运功趋寒,一边慢慢道:“其实这一切的开端是与惰跟无相的师尊无量道人有关,在你尚未出生之时,腾蛇皇便召了一位拥有特殊血脉能力的族人替你演算九宫命盘,他就是当时在九洲大陆被称为半神的无量道人,在你出生之后,先皇与腾蛇族亲得知你十分可能是族中唯一一位拥有返祖的腾蛇纯血种,甚至成人后十分可能拥有至今为止腾蛇血脉中最纯正的返祖力量时,他们都颀喜若狂,但无量道人却说你乃半魂半魄之人,迟早会夭折移世,要解只是一途,以强命强运逆世,命者,人之生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聚气而强运,便只有令你的另半魂半魄回归。”
命者,人之生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聚气而强运……虞子婴一怔,在心底不断地默念着这几个字,总觉意有所动。
他说的这些事情她的确一早便有所察觉,只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个神秘的无量道人会是她腾蛇族人,并且他所做的这一切,便是为了她。
“他算出七个最契合你命数之人,之后,腾蛇皇便利用一切外在的人力物力,将这七人寻找到之后,无量道人便以玄束约制着他们,玄束制探着七罪,便是为了在你的半魂半魄回归本体之前,不让七罪脱离腾蛇的控制。”
*将虞子婴身体的寒意趋散完后,便松开了手,嘴角微翘了两下。
“说到底,我与其它六人,都只是腾蛇皇与无量道人为了你而挑拣出来增强你气数,令你迎运而生、聚气强运的存在。”
“……既然是为增加我气数,为何又变成了婚约者?”虞子婴小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问道。
*顿了一下,亦一脸深沉地回道:“你不觉得最好的圈养方式,便是让他们成为你一个人的吗?”
虞子婴嘴角一抽:“……”婚约者是鸡鸭鹅吗?养肥了便宰来吃了,省得浪费了?
“那我的……是又是怎么一回事?”圣主仍旧匍匐在地上,视线茫然空洞地望着上空,他早已不笑了,但先前因太用力伤了嗓子,所以声音已沙哑得不像话。
*瞥向他,先前对虞子婴的柔情蜜意瞬间变成一种尖酸刻薄,他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挑了挑指甲:“你?呵,腾蛇皇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岂能不疼你,所以,即便违背了一些原则,他最终还是决定……给你一次机会,这是属于一个父亲的私心。”
圣主一听,只觉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揉断了他的心肠,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指甲掐入手心的肉内,低鸣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被划破了喉咙,声音破碎而自嘲着。
虞子婴听到这一声揉碎了心肠的悲鸣,目光僵固在原地,因过于绷紧面容,而显得有几分冷酷,她没有去理会或关心圣主,甚至没有去看他一眼。
她想,她当然不会心软,但若亲眼看到那一张跟自己相似的面容露出那种绝望而茫然痛苦扭曲的神色,这会让她……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骨头,哽住了似的。
“那婚约一事,你们七人都知道?”虞子婴微微阖上一半的眼睛,声音因过于自制而显得冷硬,撒下一片浓郁阴影。
“当然……不。”*转向虞子婴,语气就跟山路十八弯似的,高高挑起又迅速咬断,他色媚妖骨,随意耸耸肩,声调优美,娓娓动听:“除了我之外,其它六人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情,毕竟十七年前,我们之中最大的才九岁,最小的才不过一、两岁,且当初无量道人为了掩饰腾蛇族的意图,是扮作一名神秘人身份动的手,甚至玄束一事,都甚少人知道。为了让这七人最终都如他所预料一般聚集到你身边,他又在暗中设置了不少诱饵,促使我们七罪对腾蛇一族的事情异常关注,这样,自然而然,最终所有人便会与你有所交集。”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偶然,只有必然,他们七人与虞子婴的相遇,便是一场经过计算必然达成的结果。
虞子婴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着*:“既然这个无量道人能够算到这么多的事情,他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腾蛇族被灭?”
*醺微双睫,用指尖在虚空之中画了一条波浪线:“他自然知道腾蛇一族有这一劫,只是天意不可违,他为了逆转你的事情已经将剩下的全部寿元耗尽了,为腾蛇一族保下至关重要的一脉,至于腾蛇灭族一事,他自认还没有强大到能擅改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变故,他仅能做的,只是稍微改变一下既定轨道的痕迹。”
耗尽了寿元,这般说来他竟是为了她而亡?虞子婴一怔,想问又觉得问来已不起多大意义了,继而,她又想起别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即便是无相,他对他师尊的种种安排亦是一字半解,甚至对于无量道人真正去世的原因都并不清楚,偏生*却像亲眼看到当年发生的一切,言辞笃定而条理过程清晰。
“哦,自然是因为这些事情,都被一一记载在腾蛇祠典之中,而恰好,我便是新一任的腾蛇大祭司,能够自由地翻阅。”*指尖青葱地收回拢袖之中,穿着一身庄严而华美的祭祀袍装,面戴将他面部线条勾勒得美伦美奂的黄金燕尾蝶,雾里看花,最是美幻,他微微一笑,平增几分正经之颜色。
虞子婴扯动嘴角:“你真是腾蛇族人?”虽然先前从他跟圣主之间的对话能够断一二,但虞子婴仍旧心底存疑。
“嗯哼。”*颔首伸臂,垂落映光涟漪着水波的阔袖,振翼若飞。
——仿佛在无声地问,我身上哪一点不像吗?
虞子婴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那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
或许是血统压制的缘故,亦或者是与生俱来的感应,她能够感应到同族人,这就像是一个黄种人在一群白种人之中,虽然彼此五官结构摆列部位一模一样,但她总能够一眼找出谁才是她种族人来。
*食指轻点红唇,睫似蝶翼翩飞,神秘兮兮道:“人家既然是大祭司,这种隐藏身份的小办法自然是有的。”
原来是被隐藏起来了,虞子婴眨动了一下眼睛,突然狐疑地盯着*:“现在,为什么肯将一切老实地告诉我了?”
以前,他各种推脱借辞,现在倒是老实,有一句回一句,问一句答一句了。
“反正该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那么一些梢枝末节的问题,我藏着捂着,岂不是惹你不快,况且……你这么凶,我可不想再被你在身上捅多几个窟窿……”最后一句,*却是将话含着嘴里,幽幽咕哝着嚼着自个儿听。
虽然长刺前端尖细,伤口不太,却十分地深,如穿胸透背般痛,若非让她出气,他倒半分不想这般自虐,要知道他这种媚骨天生的体质,别人的半分痛,他却能感受到三分,但相对的,他的恢复力亦是别人的数倍。
——可惜,虞子婴还是听到了。
她冷冷抽动嘴角,直接回了他两个字,简单残暴:“活该。”
*瘪下嘴,感觉自己的玻璃心受伤了。
“你为什么要跟殷圣合作?”虞子婴背转过一只手,耷拉下眼皮,终于看向了圣主。
圣主听到虞子婴的声音,那虚芜放空的眼神,这才一点一点汇聚起来,他仰起头,嘴唇颤了几下,像被一股强烈的寒风呛灌了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许久,他闭上了眼睛,白着一张脸,自嘲地问道:“子、婴,你、你恨我吗?”
虞子婴闻言蹙眉,撇开了视线,她揉了揉拧紧的眉头,想了一下,暗吁一口长气:“你的出现,让我曾以为,从此我便会多一个拥有相同血脉的亲生兄弟。”
老实说,与其说恨不恨这个问题,还不如说是……失望。
一种本该拥有,却转眼便失去的失望。
虞子婴既不用歇斯底里,亦不用仇恨厌恶,痛骂怒喝,只凭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将圣主打入了地狱,剜心剔骨,他听她说完,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一时难以辨别东西南北,顷刻间跌坐在地,不堪重负。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若非他贪欲过甚,如今他跟她重逢,两人至少还会是一对亲兄妹。
这是这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来得亲密却又分断不开来的存在,不是吗?
——然而,他却生生地放弃了拥有这种存在的权利,最终,变得一无所有。
*眸含讥讽,要的便是他这般模样,圣主此人,冷心冷肺,哪怕是灭族之灾因他起祸,他亦能够平静安然地活着,哪怕对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亦能够在他的逃亡半途之中因为一个怀疑而下黑手。
他此生唯一的软肋,便只有他胞妹一人而矣。
他的爱,源于她。
他的悲,源于她。
他的痛,亦只源于她。
久久沉默后,圣主似想站起来,但徒试了几次,都摔跌了回去,是以,他干脆仰躺在地上,万念俱灰道:“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我与殷圣……也只是互相利用,圣灵军跟殷圣,无半点瓜葛与关系,负责露面与洽谈者,除了九圣使,便只有我一人。”
随着他躺地的动作,虞子婴这才真正看清楚他,视线匆匆扫过他胸前那一片沁满鲜血的部位,她呼吸骤然窒了窒,她很快旋转开目光,掩饰着继续平静道:“那九洲内那些叛变的国家,是由你推动的,还是殷圣策划的?”
圣主声音很慢,带着细微疲惫的轻喘:“他们大部分都是由圣灵军出面,这件事情,你不用操心,我绝不会让他们的存在阻碍你,我早就安排好了,只等殷圣觉得时机成熟,倾巢而出时,便……”
不等圣主将话听完,这时,长廊那一扇紧闭的大门便猛地被劈成四半,风卷着沙尘呼啸而入,接着数道人影冲了进来。
来者迅速欺近,一股令人感到窒息的压力随之而来,定睛一一看,却是猎豹、皇极、飞烟。
奇怪的是,除了他们三人,其它人却并不在。
*定睛一看,便是一个旋身,迅速将虞子婴保护在身后。
“还真是意外,你们竟然活着出了铁笼。”*舔了舔嘴唇,眸光幽幽,意味不明道。
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虞子婴回忆昏迷前那一刻,她分明记得他们被关进笼子里了,他们三个逃了出来,那惰跟嫉妒呢?
“凭你们的脑子是不可能解开机关,这般看来十有*是惰出手了。”似知道虞子婴在想什么,*道。
“怎么回事?”虞子婴靠在他身后,倒没有觉得被人保护有什么落面子的问题,反而十分配合。
*仰后身子,侧下脸,压在她耳边低声道:“机关只需要将棺椁内的契合物取出,再重新将棺椁合上便开启了。”
他这么一说,虞子婴便立即明白了,在这一群人当中,只有惰的属于远攻能手,而且论智力跟腾蛇祭坛熟悉的话,也当属惰了,若说他们之中有谁最快破解出机关出来,惰的可能性最大。
“那这里是哪里?”虞子婴醒来便在这个地方,但她却觉得这里应该还是腾蛇祭坛内部某处。
*道:“祭坛下方。”
“腾蛇公主,你还真是何处都能得贵人相助啊,除了七罪的嫉殿跟惰皇,你一个转身,便又多了一个神秘保护者了啊?”
皇极、猎豹、飞烟鞭至落地之后,皇极懒懒地瞥了一眼被*护着的虞子婴,他双手环抱,斜挑着眉飞入鬓,阴笑暧昧地道。
而飞烟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目标虞子婴身上,当她看到躺在地上,一身白袍染满血啧的圣主时,柔美娇容有些懵。
“是你们干的?”她猛地转过头瞪着*跟虞子婴,表情一秒变夜叉,徒然凶厉,怒目张发。
*跟虞子婴一同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
猎豹忍耐地抬了抬下巴,不屑地撇撇嘴:“飞烟,别再管那个小白脸了,在他背叛我们殷圣的一刻起,他就是我们殷圣的敌人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杀了那个腾蛇余孽好回去复命。”
“不要你管——”飞烟被虞子婴两人无视,气歪了鼻子,她横了猎豹一眼,大声道。
猎豹毕竟比飞烟要大个几十岁,自然不会跟她这种丫头片子计较,他既劝不了她,便嗤笑一声,干脆不理她了。
“喂,那谁,那谁,我说能交出你身后的那个人吗?否则,我们就认定你们是一伙的了。”皇极目光从飞烟跟猎豹两人身上划了一圈,又重新放在虞子婴跟*身上,他吊儿浪荡地双掌摸了摸鬓角,笑得狂妄自信。
“我要做的事情已经达成了,现在,我便只欠她一个婚约,所以,身为腾蛇皇将来的夫婿,我觉得我跟她,早就是一伙的了。”*直直地看着皇极,目光一瞬不眨,像某种宣誓般莹亮水润,却带着一种冰石玉金的硬度,胶定住皇极无法动弹,一边恬不自耻地在虞子婴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笑得一脸像腥般的柔情蜜意。
飞烟微瞠大眼睛,视线在虞子婴跟*两者之间不断游离,而猎豹则不屑撇撇嘴,皇极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
虞子婴在众人暌暌之下,深觉被调戏了,于是伸手在别人看不见的位置,朝他的腰间的嫩肉狠狠地揪了一把。
*被扭痛,咧了一下嘴角,小声嘟囔讨饶道:“轻点儿~”
“他们是三个人,你行吗?”虞子婴不理他耍宝,徒然沉声问道。
“之前就一直忍着了,嫉那乳臭未干小子跟你说这种话的时候,你为何不问他行不行啊?”*鼓起腮帮子,妖意弥漫的浅褐瞳潋滟摄魂,不满道。
“……”
“哦?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啊,那恭喜了,那正好,我便送你们一块儿上阎王那儿去证婚成亲吧!”皇极在确定了两人的关系之后,也不再试探什么了,直接狞笑一声,便举起长剑杀了过来。
他刀风扑杀而来,虞子婴只觉罡风太猛,*垂下长袖,替她挡下,趁着空档的时间,覆在她耳朵似认命般道:“小乖,我已为你神魂颠倒了……所以,如果我赢了,你一定不能扯旧帐,对人家始乱终弃啊,知道吗?”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合适吗?
虞子婴面皮一抽,闻言反射性一抓,却只抓空一截袖袍,她怔怔地看着他远跃而去的背影。
接着,一场大战便拉开了启幕。
皇极是一名剑术高手,这一点从他祭出一柄秋水鸿扬、锋利剑鸣的长剑时便能够看得出来,他足踏出一个奇妙的梵形,左手捏了一个剑决,便兜转着*而去。
他双足变换间,嘴里发出一种扰人的得得得的声音,眼见整个人越走越快,最后直如一团风一般将*围住。
*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暗运一口气,一挥长臂于胸前一横,径自双目一闭,呼吸平稳竟似熟睡,完全不受任何干扰。
皇极倒是第一次遇到像*这种在对战之中,闭眼干站着的人,他一时既惊又疑惑,动作一时迟疑起来,一边在寻找他身上的破绽,一边暗中观察着他。
最后,他吃惊地发现,即使他看似从容的站在那里,竟是全身毫无破绽。
此人的武技比起他来,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大,我来助你!”
显然也是看出*是一个硬茬,猎豹摩拳擦掌也来了兴致,扑跃而来,他简直人如其名,上身比例惊人,比下身更长几分,高高跃起之时,便如一头猎食扑咬而来的黑豹。
“哈哈哈哈——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了,如此高手丧命于我等,简直太爽快了!”
皇极长剑一举,仰天狂笑一声,便停下试探的脚步,直接扬手朝*一剑刺出,剑花呈圈直化成一圈银芒,径取其背后空门。
这看似简单的一剑在刺出途中变幻万千,以一化二,二化四,最终竟达到一刺四十八道锋芒的境界!
虞子婴攥紧衣袖一角,表情一凛,忍不住跨前一步。
她仰首,他们三人打斗的风声长啸冷冽,刮得她全身衣袖翻滚鼓风,墨发飚飙,唯有那一张白净的小脸在风中凛然不动。
眼见那一团来势光光的剑芒已经到了*的身后,*不急不燥地先一步睁开眼睛,反袖一卷一缠却不戈挡,反而一个纵身跃上了皇极上空。
皇极却觉手中长剑被绞得生痛,完全动弹不得,他冷沉下眼,这种感觉就像被一条巨蟒缠住身体,再一寸一寸地绞断。须知人在空中没有大地做依靠,破绽最是繁多,更何况空中并无接力之物,一旦气竭只能任人宰割。皇极眼中露出些许挣扎之意,最后不顾不念,剑不拔,反送将剑式顺势一挑,一招剑指向*眼睛。
——这是打着即使断送一只手臂,亦要重伤*一次的玉石俱焚的打法。
*掀唇一笑,如万花丛衬一人,伊人婉立娇笑,宛如艳阳普照,此情此境漫妙,竟给人一种不和时宜的春暖花开,对皇极那犹如附骨之毒般的长剑*却是不为所动,这时,猎豹一个顺势一个空翻,双手钢刀从*背面空门左右交叉划了下去。
尖刀似爪,前端尖锐薄利,这一划下去,非得皮肉绽翻,入骨三分不可。这一抓可算凝聚了猎豹的全身的功力,不动则矣,一动则致命,再加上从天而降的气势上先声夺人,一时间强大的压迫好似天崩地裂一般。
“色——”虞子婴凝瞳一窒,又踏前一步,全身紧绷如石,分明已是蓄势待发。
“站在那里,别动——”
*一眼便喝止了她的动作,看眼下的情况撤身已是不及,于是他也不撤了,直接将身前的皇极扭身施转而过,朝身后一送,顺手拽过他的手臂,手腕随意舞动,长剑挥舞间已是刹那递出了八八六十四剑。
猎豹面露讶色,暗啐一声,为*的急智,然他却下沉不得了,唯有一个后空翻,有几分狼狈地连退落地。
“有趣,有趣,再来啊——”猎豹甩了甩手臂,错了错脑袋脖子,两眼似烧了两簇火星,此刻他的斗智算是被完全吊了起来,他朝被钳制住的皇极咧嘴笑了一下:“老大,你再不认真一点,小心真的会阴沟里翻船了。”
“哼,老子从不干这种&%¥¥!”皇极似被侮辱一般朝猎豹怒喷一声。
最后一句,除了殷圣的人,谁都没能听懂,但虞子婴猜想大概知道应该是殷圣族的方言。
这个皇极本身就已经是一名难得一见的剑术强者了,虽然以*的能力并不输给他,但若再加上随时虎视眈眈擅长狩杀猛攻的猎豹……虞子婴眸中一黯。
对了,还有一个飞烟,虞子婴不动声色地瞥向飞烟。
飞烟此时对其它两位领主的战斗并不感兴趣,她正看着受伤不支躺地的圣主,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蓦地抬头朝她这方看来。
她有一双柳如烟水如雾的漂亮大眼,本该是最亮丽的一抹春光,但此刻却全然淬满一种扭曲了的歹毒之意。
“真是碍眼啊,长着一张与他相似的脸——”习烟目光像刀刃一样冰冷,她扫过虞子婴的五官,仿佛想将她脸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全部割下来喂狗。
虞子婴面色如常,但眸光微闪,暗地里却随时准备好防击。
对于她恨中突如其来的恨意与厌恶,虞子婴一开始不明所以,但听到她那一句幽幽的自喃轻语后,心中顿时雪亮。
她的恨意来自于嫉妒,求而不得的发泄。
这时,*跟皇极已处于胶着状态,而一度进攻不顺的猎豹却余光瞄见了虞子婴,他与皇极暗递了一个眼神,便奸险地笑了一声,准备朝她动手,而皇极则牵制着*。
另外,飞烟亦不再迟疑,从肩膀处取出一个竹筒,她取出竹盖,竹筒内部的物体接解到空气,顿时跳涌而出。
是一群像飞蛾般圆滚滚肚腹的昆虫,薄如蝉翼的翅膀,身圆头小,肚腹中白红横纹交错,每一只都大约蛆虫般大小。
*已察觉到情况不妙,便直接迎向皇极的长剑,在他惊讶的表情下,身体以一个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弧度与他旋转错身而过,便飞冲上前,将虞子婴掰过调转了一个圈,他宁可挨上猎豹一爪子,亦要将那些朝虞子婴飞扑过来的“飞蛾”虫子消灭掉。
这种飞蛾的来历他并不知道,而正因为无知所以恐怖,他轻柔地抖动一只手臂,像波浪起伏,臂膀慢慢蓄蕴起一层绯红色雾气,他猛地一振,一股庞大之气便将天空那一块“飞蛾”绞杀粉碎。
噗——
猎豹的钢刀撕碎衣物、划过皮肉的钝锉声,但没有发生令*预期的最糟结果,他微讶地回头,但见虞子婴冷凛着一张白皙小脸,双唇因过度用力而抿紧泛白,她紧抱着他的腰,上半身子极力贴紧他,那从他腋下探出的双臂,紧紧压制着猎豹钢刀继续下划撕裂的力道。
猎豹错愕地瞪着虞子婴一眼,双臂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下沉不了,眼看大势已去,便也不多纠缠,一个大力蹬空,后跃退去。
——看她分明散了一身功力,怎生还有这般大的力道?
*此时根本没去理会猎豹,他一把扯过虞子婴的双臂,不住地察看,一脸心痛得无以复加:“为什么那么用力去接,手腕痛不痛,骨头有没有异样,感觉骨折了吗?”
他连叠的问话,充满了关怀跟动容。
虞子婴感受不到痛意,但刚才硬接下猎豹这一击的时候,她的确听到自己的手腕骨因为勉强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咔嚓声,只是,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跟*老实讲。
“无事。”她扯动嘴角,淡淡声明。
“哼,不错嘛,不过,我看你还能护她多久——”
飞烟见一招失败,不阴不晴地笑了一声,从腰后又取出几个陶罐,看架势是准备认真大干一场了。
猎豹扭过头,稍愣了一下,便大叫道:“喂喂,等一下,你该不会放大招吧,我们都还在这里呢!”
这飞烟的蛊宠可不懂什么叫自己人,一旦飞烟失控的话,她的那些毒玩意儿便彻底变成了一群屠宰夫了。
“我管你们呢,不知道让远一点吗?”飞烟狠盯着虞子婴,直接将手上捧着的四个陶罐摔砸在地上。
皇极见飞烟已进入暴走的状态,也乐得在一旁看好戏,他抱剑跟猎豹一块儿落在飞烟身后位置。
“啧啧,嫉妒的女人果然恐怖啊。”皇极掏了掏耳朵,一脸无奈呻吟道。
“可惜了,我还没有打够呢!”猎豹看向*,一脸惋惜道。
“单打独斗,你不会是他的对手,如果可能,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皇极懒懒地瞟向猎豹,难得正色起来。
猎豹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却没有出声反驳。
飞烟笑得一脸血腥得意,只为等一下那一场大快人心的惨剧酝酿着好心情。
此时地上那些满是杂乱无章的爬蠕的寄生虫,天上则嗡嗡直叫的蛆腐蛾,只等一声令下,朝虞子婴他们扑杀而去。
“太多了……”*扫视一圈,难得蹙眉烦恼了。
或许他能够消除一大半的进攻,只要有时间哪怕全部他都有信心,但问题是在他护着虞子婴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一只粘沾上他们的身,便是一场难以解决的劫难。
“等一下你感觉情况不妙的时候,便将我抛到一个空缺的位置,先行离去。”虞子婴认真道。
“好啊,等一下若我觉得你太累赘了,我便抛下你,自个儿先逃~”*想都没想便颔首,笑意盈盈,从善如流。
“我是认真的。”虞子婴重腔重申道。
*低下语气,眸色讥意幽深:“你焉知我不认真?”
虞子婴瞥向他抓紧她的那只手,那般用力地寸寸收紧,肌骨相贴,就像要准备融入她的骨髓内一般固执,这种姿态……像是会放弃的样子吗?
虞子婴暗吁一口气,亦不再说话了。
“好了,我的乖宠们,你们的食粮就在眼前,快去吃吧——”
飞烟嘻嘻一笑,两颊粉红,眼波生滟,肤白柔美,若非眼下几道越发阴沉诡异的色纹,她或许看起来便只是一个单纯的二八少女。
虞子婴跟*严阵以待,气氛瞬间变成杀意当空罩下,吞噬之势焰焰煌煌。
就当人虫大战一触及发之际,却见从地面上一道浑身是血染红了白袍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形单薄纤瘦,长发垂坠身后,正好挡在虞子婴跟飞烟等人身前。
飞烟一愣:“桃……”
*微拧眉头,一抡袍亦撤了气势,震开先前聚蓄那压顶之力。
圣主此刻的形象跟以往的干净圣洁完全不同,脏乱而狼狈,他脸色苍白,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嘴唇因缺血干燥而裂出了口子,头发有些微乱,仿佛一阵风吹就会把他那憔悴的弱不禁风的身子吹散化雾消失了。
他一双悲凉的眼睛无神的眼睛在触至虞子婴时,却焕发出一种最纯粹的喜欢与亲切,他动了动唇:“子婴……好像我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显得很匆忙,所以我好像每一次都忘了告诉你,能够再见你一面,我由衷地感到欢喜,你成长得很好,既健康又聪慧,若父皇母后在世,定然颀喜骄傲,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颗既坚强又公正的心……”
“桃——你在说什么,他们这样对你,你还跟她说些?”飞烟咬着下唇,眼中爱恨交缠,充满了浓浓的嫉恨阴翳。
圣主此时眼中只有虞子婴,根本已听不到任何其它声音。
虞子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说什么,便静默地看着他。
“你一定不知道,你小的时候,刚出生的时候便比任何人都干净,别人家的小孩子都会带着一层污垢,偏生你身上却什么都没有,像初雪一样白皙,母后对我说,你长大一定会很漂亮很漂亮……”
谈起属于他自已曾偷偷回味无数遍的美好回忆,圣主嘴角浮现一抹虚幻却略显悲切的微笑。
“你一定不记得了,生了你之后,母后便变得很虚弱了,所以时常是我带着你的,你每天晚上最喜欢跟我一块儿睡觉,你那小小、软软的小手总爱在睡前抓着我的一根手指,若不抓着,便会哭闹着不肯睡……”
圣主看着虞子婴,目光带上一种惚恍与留恋:“你第一次的哭声,第一次长牙,第一次剃胎发,第一次咿呀叫人,第一次……很多很多的第一次,都是我陪着你的……”
说着,他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从怀中极慢地掏出一个布包,看得出来布包年岁已久,开始泛黄破损,当他展开一看,里面正躺着一撮软软的短细头发。
“这是你第一次剃下的胎发,我哀求母亲许久,她才施赐于我,而我至此无论做什么,都将它一直贴身放在身边……”
在圣主对虞子婴不断述说过往的期间,不知不觉以他为中心,四周渐渐弥漫起一层幽火萤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
“所以……我最后能求你一件事情吗?”圣主脸色很不好,看上去很苍白,可能是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表情也比较痛苦,两眼无力地闭着,呼吸十分微弱。
“或许这是一个厚颜无耻的要求,但……子婴,最后我还能够听你喊了一声……皇兄吗?”
虞子婴听着他述说那一段她根本就没有的过往,听着他将此生全部的温情都赋予唯一的胞妹,听着他那颗卑微的心在最后哀鸣诉求着,她倏地咬紧了后牙糟,心情十分复杂,她覆垂下眼睫,小脸绷得紧紧地,袖下双拳握紧。
无法回应,亦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桃,你想做什么?!你快过来,你是疯了吗?”
飞烟气极败坏地叫嚷一句,便疾步带跑地来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扯过,然后恶狠狠地盯着虞子婴,便开始发动攻击。
却不想,她却被圣主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因为太过惊喜太过惊讶,而忘记了反抗跟攻击,整个人钉定在那里,瞳孔微微放大。
“桃——桃?”
这时,圣主的一只手挎过她的肩,而另一只手从她腋下穿插过去,形成一个两手相接的扣环,将她身躯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胸前。
“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了她,所以,你便跟我一块儿走吧。”圣主倦怠地看了她一眼,冷淡道。
“什么?!”
飞烟闻言,一脸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怔忡表情。
“青羽,你要做什么?”
皇极跟猎豹从不曾见过圣主动手,所以根本不知道那些突如其来的萤光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出于危险的感应,他们仍旧都察觉到问题了,便开始提防起他来。
圣主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接着那些萤火光斑便游离地集中在他们四周。
“走。”
*已经猜到了什么,他深深地看了圣主一眼,无喜无悲,便强硬地扯着虞子婴朝后方撤去。
虞子婴凝顿了一下,*直接将她揽搂一抱,便奔跑起来。
圣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虞子婴离越来越远,离了虞子婴的视线,他脸上的全部颜色都褪尽,分明已是一种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缠绵病榻之态,他的脸色是那样的憔悴,嘴唇也是那么的苍白,青白脸色,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最后,他扯出一道不太习惯的浅笑,眼底一片澄澈,仿佛回到一开始的最初那般干净而纯粹,只为最初的守护与动心:“子婴,我的妹妹……我遗憾的不是你不爱我,我只是遗憾……”——我已不能再爱你了。
这是多么遗憾啊。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四周的莹火大盛,似要敛尽大殿的最后一丝光辉,吹散最后一丝温暖,那成团成片的萤火,上下浮动围绕着他,依依不舍地流连袖间,带出点点光芒,如落入凡间的星星,随风徜徉随风欢舞——
“一起走吧……”
当一声大爆炸在他们身后响起时,须臾之间,却是天地风云变幻,沉浓的火硝烟味道纷涌而至,宛如滚滚幽云之海,地面烟尘啸腾,淹没倾覆而来,虞子婴浑身猛然一震,小脸煞白。
骤然停住脚步,她立在原地久久没动,如山巅临风的石塑一般。
*那双惯常惑人含笑的眼眸,此时褪去重重浮杂之色,唯有无尽悠远深沉,平静而叹息地看了她一眼,亦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