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的人还没到吗?”“不,我想他们只是还不想这么早露面而已。现在的情形我和老板还应付得了。”他走到门口,“我先去,你打个电话给老板,让他直接去林家。”“他要是说他还没下班怎么办?”“那就让他下班后来给我收尸。”这半悲半喜的调子随着人影一起消失。老二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荆川中学,门口的保安亭里,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正在看报纸的男人单手拿起电话,这张报纸遮盖住他的整张脸,只听得到有声音在报纸后响起。从报纸的中间,一缕青白色的烟升起来。“喂,谁呀?我在上班。”烟抖动着,曲折的攀爬,没有声音。“凭什么?棺材钱还要我出!”就这一句,再无多话。
男人搁下报纸,露出一张和和气气的脸,不像个保安,倒像个生意人。他扔掉嘴里已抽到烟屁股的烟头,脱掉一身不太合身的制服,反手一抡披上自己的黑色大衣,一张脸疲态顿消。男人走出保安亭时,正好碰上一个穿学生制服的女孩儿,看胸前的校牌——初三年级十七班,谭潭。
谭潭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猥琐大叔,然后突然叫出声来:“保安大叔!你怎么…”男人一副长辈模样给她一个笑,问:“怎么现在才回家?一个人?”“是啊,刚才老师在交待事情。你知道啦,咱们学校的老师一向都很啰嗦,我现在回家,就算是晚点儿也不奇怪吧。倒是你,保安大叔,你还不能下班吧?现在是在‘逃工’?”“哈哈…当然不是,”说谎不要钱,“我刚刚才辞职,现在嘛是‘自由人’!”
谭潭一愣:“啊…哦。那你…那我…我还要去同学家,就——拜拜咯?”“去哪个同学家?”这保安是不是闲事儿管得有点儿宽?这样想着,谭潭转过身来,说:“林雀子,我们班一个女生。她本来在美术室罚扫,结果一直没回来。美术室找不到人,也没有联系方式。我不是班长吗,老师就叫我到她家去看看。”她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明显她是极不情愿做这件事的。
男人问:“你很讨厌她?”她摇摇头:“倒也不是讨厌,只是不太喜欢。她那个人性格有些古怪,有时候温温诺诺的,像只小猫,但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吓人,像只老虎。没人受得了她那样的性子。”可见谭潭是属于轻易关不住话匣子的人,她说,“有些喜欢欺负人的同学就经常骂她——用些很难听的话——什么‘瘸子’啊、‘疯子’啊、‘**’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别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骂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真的是无缘无故呢?就像你初见一个人,第一印象就是无缘无故的,喜欢还是不喜欢,根本就没有什么理由。”谭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还真是这样。就像你和其他保安叔叔一样,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只是很可惜,你才在这里干十多天…”她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来。
“哈哈哈…别这么沮丧。我现在倒是很好奇你那个同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真的很不讨人喜欢。”谭潭摆摆手,说:“不是不是…其实我看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好的一个人,或许真是大家对她有偏见。”“现在,我这个自由人兼好人要跟你一起去看林雀子同学,你介意吗?”谭潭大方一笑:“我当然不介意。只是好人保安大叔,你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看望我的同学呢?”
“好人保安大叔”很擅长叉开话题。他说:“我现在可不是保安,叫我老板吧,你要是非得叫‘好人老板’我也不介意。”“老板?你不会是想钱想到连称呼都改这种地步吧?”男人揉揉她的头:“我真的是老板,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啊——我的马尾!”谭潭跳开,笑他,说,“老板,你要是真的是老板,还来当保安做什么?”
“唉——你不相信我也不勉强你相信。走吧,最近老天爷脾气比我还怪,雨刚停,待会儿说不定还要下。还是不要被淋成落水狗去拜访别人的好…”“是‘落汤鸡’,可不是什么落水狗…”一天里最后的日光十分暗淡,两个人像没有影子似的,独独身踏着薄水离开,嗒嗒嗒,嗒嗒嗒…
“你是…”女人单手把一个小孩子抱在臂弯里,紧紧贴着自己饱满的胸脯,迟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阿姨你好,我是雀子的同学,我叫温姈。雀子在吗?”温姈甜甜地笑。这般模样,倒真像个普普通通的初中女生。“她还没回来,不知道又在哪儿鬼混…进来等吧。”女人把她让进来,嘴里嘀咕着,“她有同学来家里,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林叔叔不在吗?”
女人抱着小孩子喂奶,小小的奶瓶包裹着温暖的液体,本该是很温馨的画面。“他呀,还没下班。”“我能到雀子的房间看看吗?”这个家的女主人不怎么热络地随手一指:“哝——那边,要看就看吧。”
门一转动,就有清脆的叮当声撞击门把手,像是浪花奋不顾身扑在海岸上,粉身碎骨。温姈注意到自己握着门把手的手,粉红的指甲还残留着鲜红的蔻丹的色彩。有点儿不小心——她想。
门后面贴着一张“守护甜心”的海报,挂着一串贝壳风铃,刚刚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窗帘是一般人家惯常用的绿色,此时被拨挂在两边,笔直地垂在离地不到半尺的高度。床头灯的灯罩是粉红色的,枕头套和床单都是卡通羊和狼的图案。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林雀子是两魂人,她几乎就要以为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因为这就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女的房间,有粉红色,有动漫和卡通。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女孩子一身粉红羞羞怯怯的站在那儿,眼里是蓝天和白云。温姈一转身就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对面,手里拿着一个相框。
女人正好走进来。温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为什么要在这面墙上安这么大一面镜子?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她那个脑子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怎么又把这照片摆出来?摆个死人的照片在家里也不嫌晦气!”那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她——这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女人劈手夺过相框,取出里面的照片三两下撕碎,扔进垃圾桶里。温姈在镜子里看着她把空白的相框放到原位,动作干净利落。小孩子突然在客厅里哭起来,女人急急地跑出去,眼睛一点儿也没落在对面的镜子里。温姈极短地一笑,笑声从喉咙里出来,刚触到嘴唇就戛然而止:“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