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起将楚衍顺利带出楚宫后,便一路根据地图将他在沧月公子事先安排好的位置放下,这是内城一处回字宅院,于胡同最深位置比较偏,只凭宅门前一棵歪脖子丈高的枯槐树来辨认。
陈白起步上台阶,推开沉封已久的大门,让他独自进入,并告诉他,接下来自有人会安排他未来的生活,至于其它的什么话,她觉得还由不着她来讲。
临走之前,一直沉默得异常的楚衍却一把抓住了陈白起的衣袖角,等陈白起回头时,他仰着小脸。
“尔是……月叔父请来救我的吗?”
陈白起凝视着他透澈乌黑的眸子,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为什么会猜是他?”
楚衍垂下眼,同时亦松开了手:“我知道的,如今他们人人都想杀了我,只是迟迟没有动手,那个仲夫告诉我,是叔父一直没有下决定,只是暂时将我先囚禁起来……月叔父以前待我是极好的,在没去矩阳前,他常常进宫便会给我从宫外带一些有趣的物什……他是个一个好人。”
讲到最后一句评语时,他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或许是在愧疚自己竟觉得害死自己父王的人是一个好人,亦或者……他说的是假话,怕被人拆穿有些心虚。
陈白起不知道他说这话究竟是发自内心,亦或者只是为了暂时能够苟活曲意讨好所说,但她都想对他说一句:“楚衍,关于你父王的事,怪不了任何人。”
公子沧月是真心等他或者他父王的,倘若连他都误解他的一番心,那他跟她都算是枉费心机了。
陈白起将手放于他肩膀,明显感到他瘦弱的身躯一僵。
她不言谁对谁错,但事情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经不是谁对谁错能够解释得通得了。
楚衍突然抬头,他红着眼,怒声道:“就因为父王很坏,所以人人都想杀他,对吗?”
陈白起没有被他突出其来的怒意惊到,她很冷静地与他对视,字句咬得很清晰,力求让他能够听明白听懂:“你父王对你好,他死了你会愤怒,会想报仇,会想杀掉那个害你父王的人,那么反过来,你父王祸害杀掉了多少无辜人的生命,他们亦有亲人同胞,他们亦会愤怒,亦会想报仇,亦会想杀掉你父王,这有何不对?”
她的反问谒问令楚衍的怒意一下便凝窒住了。
见他就像失去了撩牙的小老虎,又可怜又可悲,陈白起缓下神色,叹声一声道:“但于你而言,这些都不是令你失去父王的理由,对吗?所以,我方说,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楚衍像一下找到一个突破口,眼巴巴地瞅着她,立即急声追问道。
陈白起默了一下,方道:“应该是选择吧。”
“选择?此谓何义?”楚衍急乱摇头,表示不懂。
“你的父王,不施仁政不思国务,为君为王,他不合格,便相当于选择了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这是为王的选择;而百姓在受尽暴虐与疾苦后,但凡遇见一丝曙光,便自然而然会选择一条能够令他们生存下来道路,这是为民者的选择;而其它人,有志者有谋者,则愿意选择一个能够值得他们效忠并托付本领才干之人,这是为臣的选择……而这一切一切的选择下,便造成了如今的墙推众人推的形势……”陈白起说到这里,便停了一下,让楚衍慢慢理解。
楚衍若有所思。
陈白起又道:“这世间的大多数事,其实都留给人选择的余地,如黑与白,如好与坏,如毁灭或者成长……”
“不对,那生与死呢?还有,有人生而富贵,有人生而贫贱,这并非都可以选择的啊。”楚衍反驳道。
陈白起见他较真的模样,像极了她以前教导的学生,一时不禁失笑,她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在出生之前,其实是做了选择的呢,否则这为何有人生而宣贵,有人生而贫贱?那你说,这是由谁决定的?”
这话倒是有几分赖皮了,明显是站在高度来糊弄孩子的话。
楚衍一下被陈白起问倒了,他急道:“不对,如你这般说来,那是不是平民亦能成为贵族王氏?这天下岂非不是乱套了?”
陈白起挑眉:“这有何不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这许多的诸国往上再数几辈,不一样不存在什么贵族平民之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讲完,见楚衍瞬间呆住了,陈白起方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眼前这个可是正宗的贵族王氏后代,他能理解什么平民的鸿鹄之志。
陈白起抚额起身:“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需知道,一个人的贵贱之分,除了外在的身份区别,更重要的是,还在于一颗顽强、能辨是非黑白之心。”
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说话如陈白起一般直白而公道,如些简而易懂的道理,却又发人心醒,楚衍愣直直地看着她。
将她先前说的话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几遍,没听懂的都先背下来,确定记住后,楚衍方点了点头。
“我知,你与我非亲非故,却对我讲这些话,便是对我好,我会记住的。”
无论他这话说的是真是假,陈白起都觉得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至少他的心还没有被仇恨充浑变黑,变得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