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年代,宗族的权利比朝廷律法更加有效。
张氏因私通被沉潭之后,连同司徒三的田产房屋都被宗族一一收回。理由也很简单,张氏既有私通之嫌,则司徒三司徒四的来历便有些妾身不明了。司徒三的田产房屋都是来自父系继承,既然血统不详,自然由家族收回,再行处置。
好在按宗法,只能处置张氏,司徒三司徒四倒无性命之忧。只是,有张氏这样不名誉的母亲,按宗法,逐二人出族。
司徒三静静的听柳志高将事情说完,后脑依旧阵阵疼痛,问,“是谁打了我一棍。”
柳志高愤愤地骂,“狗\日的老大下的黑手,张婶子叫人在林子里给陷害,是狗\日的老二叫人去的。”他本就是个伶俐人,何况张氏的老实,人尽皆知。柳志高又与司徒三走的亲近,再不信张氏能做出偷人之事的。柳志高道,“三哥,你说,是不是老大、老二下了套儿啊。”
司徒三没说话,问,“燕伯呢?”
“我爹去里长家了,奶奶的,里长也不是个人,怎么就信了那两个狗\日的话了呢。”柳志高道,“我爹说了,三哥你把伤养好。他去里长家给三哥跟小四讨个公道回来。”
司徒三并没有病几日,不过十来天,脑后的伤便好俐落了。带着司徒四到张氏被沉的水潭边烧了些纸钱,司徒三便打算离开司徒村。
柳志高急问,“三哥,你不在村子里,那要去哪儿?”
司徒三的眼睛黑沉沉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燕伯脸上带着些伤,沉默半晌,说,“三儿,你若是挨过这些时日,再做买卖,不是难事。”燕伯并不姓司徒,原是迁来的。在宗族社会,一个外姓人,再如何武艺高超,要对抗他姓宗族时,力量依旧是弱小可怜的。燕伯满心不忿为司徒三讨公道,还与姓司徒的打了几场,身上脸上都挂了彩。
司徒三摇了摇头,“不必了。志高跟我这一年,该学的也都会了,薛老板那里,志高也去过。待我走了,阿伯,你跟志高接着倒腾药草,也是条生计。你这把年纪,别再去山上打猎了。”
柳志高眼圈微红,很是不舍,“三哥去哪儿,也带上我。我一直跟三哥在一处的……”
司徒三离开村子不过一个月,司徒大司徒二都死在了家里,司徒奋惶惶不可终日,不断的念叨道,“定是司徒三回来报仇了,司徒三回来报仇了。”
把亲娘里长太太都念的心惊肉跳,更不用提本就心虚的司徒里长了。
一辈子就干过这一件心虚的事,但,这一件事,却使得人家家破人亡、母死子散,不必司徒三来报复,司徒里长已是心里压力过大,病在了榻上。再加上司徒村出了这样的灭门之案,他这个里长也做到了头。知县李大人也没有在家哄小老婆的心了,亲自带了衙役来司徒村调查。
李大人到底不是包青天,查了许多日子,也没什么眉目,整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官员每年考核,李大人这种身为一县父母官,治下出了两起灭门惨案,不要说升职了,怕是官位不保。
结果司徒大司徒二两家命案尚无头绪,没过几日,司徒村前里长家也死了个干净。
李大人愁的几乎也想跟着死了一了百了。
倒是此时,衙门一小役马陆寻了丝风声递给了李大人,“小的有个远房亲戚是司徒村的,听说司徒大司徒二司徒奋死前都曾在镇上财博,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不知,这与他们被灭口,有没有蹊跷?”
马陆递了一丝线索上来,李大人便顺手将此事交予马陆去办。
马陆本就是丰饶阳土生土长的,在衙门里做个小役,地头儿熟的很。这丝线索,倒不是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得来的,实是柳志高给他送来的。
柳志高这些天也过的热血澎湃,司徒大司徒二以及司徒奋三家都死个精光,柳志高燕伯父子两个私下说起,都觉着是司徒三没走,这是报仇来着。
柳志高与司徒三交情极好,这时候,他怎能不助司徒三一臂之力。马陆这条线,本就是司徒三牵起来的。且司徒三在时,过年过节的,从不亏了礼数,他人又机伶,也舍得银子打点,故此,与马陆关系很是不错。
如今司徒三家里出了这种事,马陆私下很是感叹了几回。
接着没几日,柳志高就找上他了。柳志高常年跟在司徒三身边,他是个聪明人,把司徒三的处事手段倒也学了几分。柳志高并没空手来,司徒三走后,他便听司徒三的,接司徒三的班,继续倒卖药草。在司徒三离开的时候,燕伯将家里给柳志高攒着娶媳妇的银子都给了司徒三做盘产、路上用,如今柳志高手里不过是些倒卖药草来的活钱。不过,既然要打点跟马陆的关系,柳志高也没小气。
马陆见了他,着家里婆娘备了酒菜,两人边喝酒边说司徒三的事,说到伤心处,柳志高泪流满面,马陆想到司徒三的好处,也跟着狠狠的叹了几口气,又劝柳志高。
柳志高此来是有目的的,此时正好开口,道,“这回兄弟算是明白了,我跟我爹不姓司徒,外来人,在村里但凡说的上半句话,也不能眼看着张婶子给……”抹一把眼泪,柳志高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出息有限,如今只盼着哥哥你步步高升,日后也提拔提拔兄弟。”
马陆叹道,“我这人你还不知道,真有本事,也不能叫三弟受这等委屈。”
柳志高喝得三分醉,“我不如哥哥,在衙门当差。哥哥这样年轻,寻个机会往县太爷跟前露个脸儿,还怕没有前程么。”
“兄弟,你哪里知道衙门的事。我倒想露脸,也得有机会呢……”
柳志高便将此“机会”递给了马陆。
柳志高眼睛红肿,道,“司徒大司徒二司徒奋先时欠了赌场大笔银子,他们哪里有的钱还,说不定是赌场里的人灭的口……”
柳志高将马陆往赌场上面引,马陆想在县太爷跟前出人头地,便将此线索告知了县太爷李大人。李大人顺手将赌场之事交给马陆来办。
在任何时候,国家都是最大的暴力机关。
一个小小赌场,与县衙硬碰硬,那完全是白给。
很快赌场里便有头目张老虎便寻了马陆来走关系,一口一个马老爷,恭敬的很,也给马陆送了重礼,只求他高抬贵手。马陆是丰饶县本土人士,倒也不欲与这帮子亡命之徒翻脸,板了脸道,“你们不令我为难,我定不令你们为难。你们一出手便把司徒村三家给灭了口,这样的手笔,谁能遮掩了去!”
张老虎满嘴的冤枉,道,“唉哟,马爷爷,可冤死咱们了,咱们向来是和气生财,求财不求命。人命关天,咱们可没那胆量。”
马陆冷冷一笑,“张爷若是这样跟我说,可就是为难我了。”
张老虎见马陆不信,也有些急,他瞪着眼睛道,“马爷,我跟你直说了吧,那几个小子是欠了我赌场几十两银子。可后来,他们银子都还了,我干嘛还去害人家性命!”
马陆立刻听出些门道,“还了?什么时候还了?”
张老虎道,“没几天就还了。”
马陆也知道司徒三的家业被族中收走的事,但,按规矩,司徒三与司徒大、司徒二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算不得亲兄弟。便是司徒三的产业收归族中,也落不到这两个的头上。
马陆能跟县太爷老婆的陪房的男人攀上交情,如今又在县太爷跟前领了这差事,正憋着劲儿想着露一露脸呢。马陆本就是个爱钻营的人,脑子转的不慢,另行问道,“张爷,你们赌场那一套,我也清楚。那几人,不过穷小子,若无人设套,入不了你们的局。”
盯着张老虎的脸色,马陆似笑非笑地,“我跟张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如今扯上这灭门的案子,我瞧着张爷的面子,也不想伤了彼此的和气。如今,只看张爷给不给我这面子了!”
张老虎拧紧眉头,良久,低骂一声,道,“真他娘的晦气。我跟马爷实说了,我不过小打小闹赚个饭菜,那几个穷鬼的事,我也知道些,不过,也知道的不多……那天的局,不是我着人干的,是豹子那小子的鬼。我这就叫他来,马爷你问他个究竟!”
“我话在这儿撂下,马爷,我手下的兄弟,虽说混了些,但,给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干绝人门户之事的。”还替手下兄弟说两句话。
马陆道,“那就得问问才知道了。”
这一问不要紧,直接问到了县太爷小老婆的爹的头上。
当天赌场的局的确是豹子做的,豹子本与司徒奋认得,但,豹子做此局,倒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受人之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惨败于司徒三之手的胡老板。
听豹子将胡老板供了出来,马陆直觉事情不妙,并未再问下去,直接打住,将结果回禀李大人。李大人在马陆面前还沉的住气,只是脸色已经臭的不成样子,打发马陆下去后,李大人抬手就摔了手里的茶盏。
胡家!胡家!
他喜欢胡氏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胡家送个闺女给他做小老婆,就能倚仗着胡氏去杀人放火害人性命!治下连出三起灭门血案,不要说官职,将来朝廷问罪,他要如何应对!
李大人在书房中枯坐了一夜,这一夜,似乎便将那个志气满满雄心万丈的青年官员熬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甚至,李大人的鬓间竟出现了一缕银丝。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人便去了正妻房中,不知跟太太商量了些什么,没几日,胡氏便小产了。小产之后,胡氏病了几日,没福,也跟着去了。
接着,李大人唤了马陆来,一脸威严,道,“胡老板已经将事原原本本的说与本官知晓了,你这便带人去,将张老虎与他那些手下都抓来,把赌场、铺子都给本官封了。”
严令马陆带着衙差,将张老虎的赌场带家带铺子,都抄了个精光。只是,不巧的很,并未抓到张老虎本人。
马陆见李大人下这种狠手,想着,李大人三年知县过后,自己拍屁股走人,他却是祖祖辈辈的要在这里生活的。张老虎在丰饶县也是一霸,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马陆自觉得罪不起张老虎,便派心腹提前给张老虎送了信儿。
张老虎自己跑了,底下兄弟却是进大狱的进大狱,逃跑的逃路,再想想自己的店铺生意,多年心血,就此付之流水。
虽然张老虎跑了,李大人倒也不恼,他来丰饶县这几年,也有自己的心腹,派自己的心腹将张老虎的画像贴满县城后,带着着最精干的守卫,日夜守在城门,决心瓮中捉鳖。
李大人每日派人严查县城,把张老虎查的没处躲没处藏的,几次想偷进县衙去宰了李大人方能泄心头之恨。偏生李大人料敌于前,张老虎虽然跑了,但,张家的一家老小都被李大人抓进了县衙。若是张老虎敢妄动,李大人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张老虎在丰饶县横行多年,不是没脑子的人,他碍于家小不敢动李大人。但,若不给姓李的一些厉害,他还真担心家小安危。张老虎蓦然想到胡家,马陆着人给他送信时说的分明,是胡家暗中使坏,想拿了他当替死鬼!每想到此处,张老虎心里便是恨意横生!
张老虎心黑手狠,一不做二不休,寻了机会把胡家人剁个干净。
胡老板满腹心机,利用豹子下套,做了个局给司徒大司徒二司徒奋三人钻,令他们欠下赌资。再联合豹子控制了司徒大司徒二,绑架了司徒奋。司徒大司徒二欠了巨款,再说,本就是两个贱人,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