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太和殿上,金黄色的琉璃瓦在月辉下淌出一片片夺目的辉光。
来观战的人几乎已经到齐,非但已经到齐还多出了十三个带了人皮面具的陌生人。皇宫的四大侍卫脸色很难看,而陆小凤的脸色比他们还要难看。
身为侍卫有责任拱卫皇城的魏子云脸色难看是因为那些多出来的人,而陆小凤脸色难看,则是因为少了的那个人。
他手中的六条缎带再加上那条多出来的,司空摘星,老实和尚,木道人,古松居士,唐天纵,除了他自己他手中还留了一条,留给叶芷然的。
可是她没有来拿。
自从今天中午她从他们面前离开之后,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一直到月上梢头,她都没有再出现。眼看着决斗的时间已经快到了,陆小凤无奈之下只好将那条缎带给了花满楼。
刚开始看到那些计划之外的人出现的时候,陆小凤惊诧的同时也隐隐期盼过叶芷然是不是也是和他们一样用的某些特殊的方法进来的。可是如今决斗的时辰已到,他依然没有看到那个最应该出现的人的人影。
“呐,你也别太担心了。也许是那丫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生死决斗,自己不愿意来了也说不定。你看,孙秀青不是也没来吗?”司空摘星拍了拍陆小凤的肩,难得地宽慰了他一下。青衣男人却丝毫不领情地摇了摇头。
“芷然和孙姑娘的性格不一样。如果是她,就算叶孤城会死在这一场决斗中,她也一定会来亲自看着。”她从来都不是那种逃避事实的性子。
“话虽这样说,但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说得难听一点,就算叶姑娘真出了什么事也必然不会有性命危险。”
见陆小凤像一只毛都被剃光了的小鸡一样焦躁地在大殿上走来走去,木道人也看不过去地出声安慰道。
陆小凤脚步一停,回头看着他。这一点倒是实话。峨眉派,白云城,甚至可以加上江南花家,万梅山庄,和珠光宝气阁,叶芷然背后的势力太过庞大,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这些陆小凤也不是不知道,换做平时他就算担心也不会焦躁到这个程度。可是这一次,越临近决战的时间他心底不祥的预感就越演越烈。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偏偏叶芷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极其不正常地失踪了!失踪的时候还有两批人在追杀她!!这让他如何安心得下来!!!
越想越不对劲的陆小凤此时已经转到了花满楼边上,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的青衣男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脚步一停,伸手拽住了身边人的衣服。
“喂,花满楼。你还记不记得苏少英曾经跟我们提过,芷然提前下峨眉山是因为她在独孤一鹤的书房看到了一封信。你说,她被追杀甚至失踪会不会和这封信有关?”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是看着叶芷然完全不想提,追杀她的人也没有再出现他也就没问。可是现在,在怎样都想不通以叶芷然的性格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人要杀她的情况下,这封莫名其妙的信,就成了最大的疑点。
听到他的话,花满楼拿着折扇的手一滞,他微微垂下眸,却并没有开口。
陆小凤也不在意,他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就听到一声轻呼。两个白色的人影踩着月辉飘然而至,身形飘飘,宛如御风。陆小凤立刻闭上了嘴,决斗,已经开始了。
如果有一天,当世最为杰出的两大剑客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交手,你会相信叶孤城连剑都未拔就已经露出败势吗?你会相信扬名天下的剑仙叶孤城在西门吹雪收手之后竟会伤在唐门毒砂之下挣扎着讨要解药吗?
陆小凤不信,西门吹雪也不信,所有认识叶孤城的人都不会相信。所以,当那个在唐天纵脚下挣扎的白衣人撕下易容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在场的众人心底反而涌现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来跟西门吹雪决斗的不是叶孤城,那么叶孤城到底在哪儿?
唐门追魂毒砂在顷刻间便能追魂夺命,那个替身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名重天下,剑法无双的白云城主,此时究竟在何处。
陆小凤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觉得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像隔着一层纱般看不真切。但至少,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明白眼前这古怪的场景为何发生,只可惜,那个知道一切秘密的小姑娘并不在此处,甚至,已经于半天前失踪了。
太和大殿的屋顶上一片安静,众人都是来看决斗的,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就在陆小凤已经抓狂到准备转身回去把叶芷然抓出来给他解惑的时候,他身边的花满楼突然轻声开口了。
他说,“陆小凤,你还记不记得,前日,芷然突然跑来我房间找我喝酒?”
两天之前。
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一手支着下颚的少女目光已经开始迷离,她放下杯子,另一只手晃晃悠悠地继续给自己倒酒。花满楼坐在她对面,手中拿着酒杯,没有喝也没有开口。
他觉得对面的姑娘这个时候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始说。花满楼的性格一向是温柔包容的,特别是对于面前像妹妹一样的小姑娘,于是,他什么也不问,只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良久之后,一个清越中带了几分醉意的声音打破了房间中的安静,“花满楼,你还记不记得,大金鹏王案件的时候,我师父是被一封信叫下峨眉山的?”
一身茶色云纹锦衣的男人微微颔首,“我记得的。”
“我在师父的书房找到了那封信……”叶芷然仰头将杯子中的酒倒进嘴里,冰冷的酒液穿喉而过,她微微呛了下,继续道,“那封信……那封信不是霍休写的……”
“写那封信的人……是叶孤城!”
花满楼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他还未开口,叶芷然就摆了摆手断断续续道,“你不必说我师父未必会听他的话……我问过大师兄了,三年前我下峨眉山认识你们那次,师父莫名其妙地闭了一次很长时间的关。之前也没有任何预兆……虽然他隐瞒得很好,但是大师兄还是从一些细微末节处猜出他是受了伤。”
“你说,在峨眉山上,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能够伤到我师父的,整个江湖上能有几人?”
“这就是师父会遵从他的指令的原因……他输在了他手上,没有死,于是欠他一条命……”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青衣楼的幕后主人不止霍休一个……”
“呵……原本我就很奇怪,霍休钱是多了,但是他手下的青衣楼里面的杀手却不是用钱就能够买来的杂碎,他到底是怎么把青衣楼弄起来的,如今看来……一人出钱一人出力,合作得真好……”
“难怪那个时候在青衣第一楼霍休看到叶孤城出现的时候表情会那么奇怪……而且在峨眉山的时候,叶孤城一来,青衣楼的人就自动走了……你说我为什么会没有发现……”
“从峨眉山到京城一路上的杀手其中一批大概是南王世子的人,另一批青衣楼的都是他亲自下的令,为的就是不让我来京城……”
“他不让我来,我就偏要来!我凭什么一定要听他安排啊!”
“叶孤城就是个混蛋……混蛋!”
“她说,在决战之前,那些人一定还会出来拦住她。他们一定会全力出手,但是她也一定不会有太大危险,所以不让我说出来。除非……”花满楼慢慢转向了那个倒在地上身着白衣的尸体,“除非决战之时出现重大变故。”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云把月亮渐渐遮了一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小凤托着下巴安静地沉默着。他觉得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之前种种奇怪的场面在他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线,某些模模糊糊的东西渐渐变得清晰,一张笼罩了整个京城的大网在他面前慢慢铺展开。
那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惊起了他一身冷汗。
那么,叶芷然呢?她的直觉一向敏锐,如果这一切她早已预料,那此时,她会在哪儿?
青衣男人突然浑身一凛,几步蹿上前去拽住了魏子云的衣领,“现在皇上是不是已经就寝了?”
魏子云虽然有些奇怪但这并不算什么秘密,他还是简单回答道,“皇上励精图治,早朝从不间断,所以每天都睡得很早。”
“睡在哪里?”
“皇上登基虽已很久,却还是和做太子时一样读书不倦,所以还是常歇在南书房。”
陆小凤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臂,语气急切得几乎像是要赶着救火,“南书房在哪里?快点带我去!”
九月十五,深夜,月满中天。
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香气里充满了肃杀之意。
年轻的皇帝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居然很镇定,“叶孤城。”
白衣剑客淡淡垂眸,“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前朝帝裔,若能算是草民,这天下便也没有贵胄了。”
一身龙袍的南王世子站在旁边,不耐烦开口道,“还和他啰嗦什么,直接动手就是!”
若是往常,他是绝不敢如此跟叶孤城说话的,但是此时他身上的这一身龙袍仿佛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一瞬间扬眉吐气一般,连腰杆都直了起来。
白云男人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慢慢抬起了手中的剑,“请。”
年轻的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从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