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喜欢你提问的方式。”
在我用絮絮叨叨、全无逻辑和条理的几段长句,把这几天和亚瑟突飞猛进的感情发展交代清楚后,桌前布莱登分明凸出的手指节擦过眉骨——这个动作昭示着他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尔后他面无表情地微抬起眼,视线端直平稳,一瞬也不瞬地盯住我的脸,那双质地像是某种浅海珊瑚的瞳孔里明确地闪烁着警告意味。
“喔。”
我的目光飘向布莱登身后。他从不做家务,指望他擦洗玻璃更是难上加难,现在那扇窗户已经覆满了长年累积的污垢,只能隐约看见窗框外头摇动的枝梢树影。
桌下的脚踢开一个废弃纸团,我心不在焉地敷衍说,“我其实没什么好问的,只是缺一个能聊这些私事儿的闺蜜。”
这话倒是不算假话。虽说表面上交友广泛,实际上我真正能谈得来的朋友并不多,而且鉴于半年来我大幅度地疏淡了社交生活,除去史黛拉就只剩下远在威尔士的莉莲了——而因为上回皮特的越轨举动,我和莉莲的关系愈发减淡了。
布莱登靠拧起眉头表示对我答复的不满:
“我是你的监护人和学术指导教授,仅此而已。”
在他面前我永远振振有词:
“可是我的感情生活会影响到我的学习效率,教授。”
“……我的看法是,”神情一度瞬息万变,最终布莱登一如既往地没能反驳我的强词夺理,略作沉吟便说道,“很显然,你乐意去见他的母亲,因为你非常爱他。”
他给出的解释实在超乎想象,我很难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至于因此神经性地抽搐,“很抱歉,你全都说错了。我根本不愿意去见麦考伊夫人,这太仓促了……也不像你说的那样——‘非常’爱他。”
面对我恼羞成怒的反驳,布莱登反倒分外气定神闲,合拢了搁在桌上的十指,分析得详实而细致入微:
“你说起他的时候,瞳孔轻微外扩,眼睑放松下垂,眉毛内侧略高于外侧,表情舒缓愉悦,嘴角上扬,呼吸频率加快。”
……这是真的吗?
抬起托着下颚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感到不可置信。
“当你说起去牛津城见他母亲——”
布莱登不痛不痒地说着,再度望向我迅速涨红的双颊,“瞳孔收缩,表示着紧张;嘴唇稍稍张开,又表示着期待。我注意到你的左手平铺在膝盖上,右手却攥成拳抵在下巴,这表明你的心里存在着推拒,但是比例要少得多。”
不等我嘴硬狡辩,他接着说道:
“刚才你提及自己曾经向朋友说起过这件事,而她给出了反对的意见。现在你又来找我寻求建议,说明你的心里并不认同她的答案。”
——好吧,我必须承认他没说错。几天前的闲聊过程中,史黛拉完全不赞同这场见面,用她的话来说——“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你,佩妮。快清醒起来吧,我想我们彼此都清楚‘和他母亲见上一面’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即便亚瑟一再告诉我,这只是圣诞假期的一次短途旅行,不能算是“和男友母亲正式会面”之类值得被认真对待的大事儿,可我心里比谁都要明白,如果我点头同意,就说明我默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存在着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应该这样做吗?给出一个形式上的承诺?
我无法抉择。
幸而亚瑟并没要求我立马给予答复,一个多礼拜以后布莱登结束了临时休假回到学校,我就赶在第一时间预约了学术指导(在此时此刻,也可以被称作“情感咨询”)。
布莱登对我的剖析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提醒了我:
是的,没错……我都已经能够勉勉强强谈起“爱”这个字了,再做出一个简简单单含义浅薄的承诺又有什么不行?
想通了这一点,我便说:
“今晚我就告诉亚瑟,我会跟他一起回去过圣诞节。”
然后我斟酌良久,提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你在瞒着我什么?”
布莱登向上掀起的眼帘抖动两下,不咸不淡地扫视而来,巧妙地选择避而不答,“解释一下你这么问的原因。”
“你的表现太明显了。”
我懒得像他那样做出学术报告那样长篇大论的行为分析,直接告诉了他我所解读的结果,“我猜你瞒着我的事儿和你这次突然休假有关。对不对,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