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玖兰树理和玖兰悠已经回房休息，心不在焉的丹青被玖兰枢拉着朝她的房间走去。

“丹青？”玖兰枢关上房间的门，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了？”

“没事。”丹青回过神，冲他笑了笑，“没什么。”

玖兰枢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才不会没事，你明明就有心事。我们是双胞胎，你骗不过我的。”

丹青沉默一下，视线对上面前的孩子格外认真执拗的眼睛，终于还是小声告诉他：“只是有点担心狩猎的事情。”

知道了她的心事，玖兰枢反而松了口气。他伸出手抱住孪生妹妹，小大人似的拍着她的后背：“别怕，很简单的。爸爸不是说了吗？他、妈妈还有我都会在的，如果有危险，我也一定会保护你。”

丹青咬了咬唇，脸上的郁色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重了。她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在他鼓励的眼神中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顾虑：“枢……狩猎的话，是要捕猎人类吗？”

“当然啊。”玖兰枢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第一次狩猎的时候……好像是个十来岁的人类少年吧。虽然比我年纪大，个子也比我高很多，不过你不用怕，他们都没有什么力量的，很容易就可以狩猎到。”

丹青有些惊讶，这是玖兰枢第一次和她提起自己的初次狩猎。

他第一次狩猎的对象，居然是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吗？

丹青更加沉默，面对着对于这种狩猎一脸天经地义的玖兰枢，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顾虑。在生来就是纯血种的枢眼里，那些只是食物而已吧？可是她作为人类的日子已经太久了，人类的生命在她眼中是珍贵的，至少不能这样肆无忌惮毫无愧疚之心地随意夺取。

“丹青？”玖兰枢拉着她的手，和她并肩坐在床上，侧过头看着她，因为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而苦恼地皱着眉，“到底怎么了？我是你的兄弟，有什么烦恼就告诉我，不要闷在心里。”

“可是，狩猎的对象不是活生生的生命吗？没有伤害到我，甚至完全没有见过我，只是因为弱小、并且身负香甜的血液，就要在完全无辜的情况下被当做食物而失去生命……这不是太可怜了吗？”

这次，丹青的声音更小了。如果不是因为玖兰枢是纯血种的吸血鬼，听力强悍，可能连近在咫尺的他都没能听清丹青的话。玖兰枢终于知道了丹青从听到要狩猎开始就一直奇怪的脸色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他对于丹青的心思却完全无法理解，他匪夷所思地看着丹青：“你在想什么啊，丹青。我们是吸血鬼，他们只是食物而已。为了生存而进行狩猎，这不是大自然的弱肉强食法则吗？”

“但是……”丹青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

玖兰枢说的她都明白，她只是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罗丹青做人类已经很多年了，成为吸血鬼也不过短短五年，其中有三年还是在沉睡。对于自己是个人类的认知早已成为本能，根本无法做到用看食物的眼光去看待人类。

可是她的这些想法，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宣之于口，于是只有沉默。

玖兰枢摸了摸她的发丝，凑过来安慰地亲吻她的额头：“没事的，丹青，你不要想太多。等到明天狩猎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尚且年幼的玖兰枢将她的纠结心思归于面临未知事物的疑惑和恐惧，觉得她只要看到猎物，自然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些奇怪的心思也会消失不见。

丹青没有说话，只能沉默地点点头，钻到被子里闭上眼睛，做出一副要睡了的样子。

一直致力于要做个好哥哥的玖兰枢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小心地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丹青的手，轻轻拍抚着：“不要想那么多，睡吧，哥哥在这里呢。”

丹青看着他尚且幼嫩的小脸上一副无比认真的神情，仿佛哄妹妹睡觉是他最重要的工作，心底生起一股暖意，闭上眼睛轻轻笑了笑：“嗯。枢，晚安。”

“晚安。”

玖兰枢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直到她呼吸逐渐平稳均匀，看起来已经陷入熟睡，这才站起身。年仅五岁的小哥哥小心地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了丹青的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爸爸？”玖兰枢刚关上门转过身，惊讶地看到门外居然站着他们的父亲。男人收敛着气息，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玖兰枢会以为房门外根本没有人。

玖兰悠蹲下身，食指点在儿子的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若有所指地示意他注意身后关闭的房门。

玖兰枢会意，知道父亲怕他们的交谈声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妹妹，于是配合地点点头，拉着父亲的手随他走到会客厅。

“爸爸，你都听到了？”

玖兰家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小的那个仰头看着父亲，问道。

“嗯，听到了哦。”

“丹青说的话我不明白，爸爸听懂了吗？”玖兰枢将自己的疑问抛给父亲，有些懵懂地期盼父亲给他一个答案。

玖兰悠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伸出手拍了拍玖兰枢的肩膀，沉吟一会儿，像是在斟酌措辞：“怎么说呢……丹青她，太温柔了。”

“温柔？”玖兰枢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

“我们是吸血鬼，人类是我们的食物，狩猎他们是我们的本能，也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玖兰悠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可是丹青她却是在同情我们的食物，她难过的是吸血鬼的原罪啊。”

如果那个孩子不能自己想通，学会克服这种对于吸血鬼来说堪称软弱又可笑的想法和心情，她这一生可能都会陷入无助的痛苦和负罪感中，永远都无法快乐。

玖兰枢还小，不能理解到父亲未尽的话语，但是聪慧的孩子可以看得出父亲眼中对于妹妹的感伤和深深的担忧，这让他不禁挺直了背，渐渐严肃起来。

“这样的想法会伤害到她自己？”

玖兰悠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惊异于这个孩子的敏锐，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应该是会伤害到她的吧？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的事情，即使感伤和痛悔也无法挽回，才会称之为原罪啊。”

玖兰枢沉默，父亲说的这些他不是很明白，可是他却知道了一件事，如果放任丹青继续这样想下去，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受到伤害。

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能允许。

“我明白了，父亲。”玖兰枢抬起头，和玖兰悠格外相像的小脸上带着不属于他年纪的坚定，“如果丹青自己没有办法想通，我也要帮她想通。我不会让丹青受伤的……绝对不会。”

玖兰悠垂下眼，定定地看着他，玖兰枢毫不示弱地回看过去。

玖兰家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对视良久，大的那个浅浅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赞许和欣慰，感慨道：“枢真的是个好哥哥啊。”

玖兰枢也笑起来，因为父亲的夸奖而骄傲的挺起胸膛，满脸自豪：“当然，我是哥哥嘛！要像爸爸保护妈妈一样，保护妹妹！”

玖兰悠笑了笑，和两年前一样伸出小手指：“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爸爸会保护好妈妈，枢要保护好妹妹啊。”

“嗯，约定了。”

玖兰家的小男子汉郑重地点头，同样伸出小手指认真地和玖兰悠作出约定。

第二天的夜晚很快就到来了。

这是丹青第一次踏出城堡。如今正是冬天，拜纯血种的体质所赐，寒冷的温度并不会令她感到苦恼，光秃秃的枝桠和打着呼哨刮过的冷风为狩猎的夜晚戴上了一抹肃杀。

丹青下意识地不停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她心里是有些害怕的。她有种预感，今天晚上过去，她的人生也许会发生一些始料未及的重大转变。而每当她感到不安的时候，指尖传来的指环那熟悉的触感总会给她一丝安慰。

无论怎样，她还有白兰。

“丹青，”从踏出城堡起就一直拉着她的玖兰枢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漂亮的小脸无比认真，“不用怕，我就在这里。”

“……嗯。”丹青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在两个孩子身后，玖兰夫妇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

丹青深深地呼吸，冰冷的空气进入肺里为她带来几分清醒。闭上眼睛，丹青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风吹动地上积雪的声音以及……人类的奔跑声！

丹青猛地睁开眼睛，玖兰枢和身后的玖兰夫妇显然都听到了，一家四口同时朝着奔跑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玖兰树理垂下眼睛，仔细听了听，蹲下身将女儿抱进怀里：“丹青听到了吗？”

丹青还在望着那个方向，抿了抿唇，点点头。

“那个脚步声很轻，又有些凌乱，步子很小，应该只是人类的小孩子。”玖兰树理疼爱地理了理女儿被风吹乱的发丝，“是个好猎物哦，他的血会很香的。而且人类的孩子没有能力作出反击，爸爸妈妈也能放心你一个人去狩猎。”

丹青听到她的话，脸色有些苍白，小手紧握成拳。

原来，那还是个孩子吗？

玖兰树理没有放过她的变化，眼中的担忧更甚，仰头和丈夫对视一眼，忽然有些不忍心勉强她。

玖兰悠叹了口气，蹲下身将女儿从心软了的妻子怀里抱出来，拍拍她的后背，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去吧，丹青，你的本能会告诉你怎么做，听从你心里的那个声音就好。”

丹青一僵，没有动。

“爸爸的小公主，”玖兰悠叹了口气，大手包住她握成拳的小手，一点点温柔地将她紧握的手指舒展开，“不要想那么多，你可是纯血种的公主哦，整个血族最顶端的存在。多余的软弱和柔情是不必要的，爸爸喜欢你的善良和温柔，可是却不希望这份温柔有一天会伤害到你，更不希望这份温柔令你失去了笑容。”

“去吧，我的孩子，过了今天，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玖兰悠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轻地将怀里的孩子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推了推：“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就在这里等着你，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玖兰枢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丹青回过头，看到他温暖却坚定的眼神：“去吧，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