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
相较于北疆的严寒,这里还留着秋天的尾巴,尤其是皇城内外,因为种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植物,所以看上去格外生机勃勃,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气温回升,令人隐隐有夏日之感。
蒹葭馆中,胡亥原是倚在窗前发呆,听得宫人通报赵高来了,这才慢条斯理的起身。不等他迎出去,赵高就已经走了进来。
胡亥正好省了事,只微微拱手,笑吟吟的问道,“中车府令何以行色匆匆?”
“北疆来折子了。”赵高道。
胡亥闻言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稍淡,却仍是不慌不忙的抬手道,“赵中车请坐。”
等赵高坐下之后,他才缓缓问道,“中车方才说北疆来折子了,可是我那好大哥又弄出了什么动静?”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似是对此毫不在意,然而微微挺直的脊背,以及陡然锐利起来的眼神,都彰显着他内心的在意。
赵高抿了抿唇,心中的不悦稍淡了些。
这一二年来,随着胡亥年纪渐长,也不似从前一般跟自己亲近了,自己说的话也不那么管用了。
相反,他是越长越有皇子风范了,对自己的态度也敷衍了许多。眼看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要倒转过来,赵高花费了如此多的心力,怎肯甘心?
但是看今日这情形,胡亥心中也不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这般,他反而放心了。
怕就怕胡亥当真无所求,那样纵使自己花费再多时间,也是白费。
但胡亥如果有心,那能帮他的人可没有几个,自己这个一直亲近的人,自然会是首选。
所以他微微笑道,“并不是太子殿下的折子,是蒙恬将军所奏,言要在军队之中成立个什么医疗部,并且要让士兵们轮流去医疗部实习,学习处理伤口及包扎等手段,还有常用的草药辨别。说是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是士兵们能学会自救,自然能大大减少伤亡。”
胡亥闻言,慢慢的放松了脊背,又换了个更加安适的姿态,然后才道,“父皇的意思呢?”
“自然是准了。”赵高道,“每年光是用来抚恤阵亡将士,便不知要花费多少钱粮。若是军中当真有办法减少伤亡,始皇如何会不乐意?”
从来人口多寡都是判断国力最直观的部分,少战死一个,将来大秦就能多一户人家。这其中的利益计算复杂得很,总之不会是坏事。
胡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向赵高,“也是。不过就这么一件小事,也值当赵中车特特过来报信?”
奏章事涉机密,一向都很注意保密性,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看到,知道里头的内容的。至少胡亥这种没有实权的皇子不行。
赵高却不同。他身为中车府令,乃是帝王近侍,加上始皇信重,很多事情就要比胡亥方便许多。知道这些消息,也不足为奇。
这也是赵高笃定胡亥需要自己帮助的原因之一。
不过胡亥自己却不愿意赵高太过得意了。至少,主仆之别,要早早的分出来才是。
所以他已经在慢慢疏远赵高了,尤其是扶苏去了北疆之后。何况他年纪渐长,始皇总会让他听政,到时候形势就不同了。
赵高轻笑一声,不慌不忙的道,“只是这事,的确不必劳动公子。不过,太子殿下才去了北疆没多久,蒙将军就弄出了这个医疗部,难道公子就不觉得奇怪么?”
他的暗示太过明显,胡亥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是扶苏的主意。他要——收拢军心?”
赵高笑而不语。
不过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然扶苏费那么大的劲留在北疆,难不成真的是为了修那劳什子的长城?笑话!
胡亥沉默片刻,才哑声道,“过了年,孤就十五岁了。父皇已经许了,年后便让孤入朝。”
片刻之间,他竟是连自称都换了,整个人的表情更是一片冷肃,紧紧盯着赵高,似是要逼他表态。
赵高却不怕。胡亥可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然知道这是一头狼崽子。如果不是,他恐怕还要失望呢。
所以见此情景,只是微微低眉,轻声道,“殿下放心,收拢军心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