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我现在隐约知道先帝为何对你另眼相看,你身上并无扭捏之气,反而磊落坦荡,有种男儿傲气,难得啊难得。”
陈兰桡笑道:“我竟不知我身上会有这些优点。”
皇后道:“今日在殿上你跟燕归所说的,令我想起了一些事。”
陈兰桡问道:“何事?”
皇后沉默片刻,走上前来,看着旁边院落中盛开的花朵,打量了会儿,摘下一朵来:“本来你今日所说的这些话……该是我说的。”
陈兰桡一怔:“我不明白。”
皇后低头嗅着那花上的香气:“我的意思是,身为一国之母,才该说出那些话来。但是我没有,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不敢深思,我只是觉得,传下来的这些旧制,是天经地义该遵循的,而从来没有想过,它是不公平的,我不敢,你懂吗?”
陈兰桡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皇后拈着花,抬头看向远处,道:“长久以来,我跟先帝的感情向来很好,也是所有人眼中贞静持躬,堪称母仪天下的典范。但自从琪儿出事,我才发现,其实我所想要的只是让琪儿顺利成为太子,成为皇帝而已,原来我并不是个好皇后,我只是知道众人眼中的皇后是什么样,所以想让自己表现的那样。”
陈兰桡道:“其实娘娘你做的已经很好。”如果不是最后太子琪的死亡对皇后打击太大,皇后应该依旧是之前那个无可挑剔的皇后。
皇后笑道:“是啊,但是我战战兢兢地当了一辈子皇后,到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按照别人所愿的演足了一场戏,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得。”
陈兰桡道:“娘娘言重了,您还有福明公主,而且以后的日子也还长。”
“没有了,”皇后叹了声:“福明心里恨极了我,我被琪儿的死迷了眼,为了给琪儿报仇,我宁肯连她生死都不顾,至于以后……我还有以后么?”
陈兰桡不知该说什么,皇后微微蹙眉,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何我竟要对你说这些……罢了,不说了,也是时候……该走了。”
陈兰桡转头看她,皇后笑了一笑,把手中的花儿往园圃中一扔,转身往外而去。
那是一朵盛放正好的牡丹,重重地跌在地上,却不改绝艳本色,月光之下,显出一种端庄而凄然的美来。
皇后去后,陈兰桡心中感慨万千,又独自站了会儿,紫姬来请了她几次劝她回屋,她却望着天上月色,不舍这漫天清辉,只打发紫姬离开。
月光之下,满园圃的牡丹如浸在浓雾之中,更见仙姿卓越,陈兰桡迈步走入其中,嗅着那独特的香气,未曾饮酒,却有种微醺的感觉。
走到院中的亭子中,凭栏坐了会儿,不知不觉地竟有些困倦了,连着打了几个盹儿,正想着起身回屋,忽地心有灵犀般转头,却见那大团的花朵之中,有一道身影静静伫立,不知站了多久。
目光在夜色中相对,陈兰桡心中怔然,不知要说什么。
燕归却慢慢走上前来,一步步拾级而上,一直走到她身前。
陈兰桡想起身,却偏不想动,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情形甚是诡异。
对峙中,燕归凝视着她的眼睛,陈兰桡看到月色中他的双眸沁凉而深沉如渊,竟有些无法跟他对视,低头转开目光,燕归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脸微微一抬。
并没有开口,燕归只是俯身低下头来,在陈兰桡的唇上轻轻吻落,她的身子一震,想将他推开,却偏不能动。
燕归将她的肩膀一搂,吻得更深,良久才稍微松开,陈兰桡竭力往后仰身避开他,低声道:“你这时侯来干什么?”燕归道:“想见你。”陈兰桡的眼睛眨了几眨,道:“白日不是刚见过?”燕归的眼中掠过一道光:“白日见的,他们也都见到,如今我所见的,是我的……”
陈兰桡的心怦然乱跳:“你胡说什么?”将他一推,她起身就欲离开。燕归却往前一拦,陈兰桡再往后就撞了栏杆,双膝不由一屈,便要跌坐回去,燕归及时伸手将她腰间一抱,把她带到胸口。
月光下,他的眼睛中渐渐地燃起了跳动的火焰。
牡丹的香气好像越发郁郁馥馥,更加醉人。陈兰桡喘不过气来,却也推不开他,燕归坐了,将她抱在膝上。
挣扎中,有压抑的喘息跟惊呼声,厮缠里陈兰桡抬手,“啪”地一掌打下来,声音在暗夜中格外响亮。
燕归却不言语,只是凝视着她,陈兰桡掐住他的肩膀,慌乱中,手底摸到奇异的触感,她愣了愣,反应过来那是之前……跟师神光生死相赌时候留下的伤。
一瞬间,陈兰桡不知道这一处伤究竟是愈合了亦或者……恍神之中,忽地皱紧眉头,痛哼了声,然后燕归将她死死抱紧,道:“别动,别动……”
他的身体拼命抖动,像是打摆子一样,陈兰桡也好不了多少,痛的泪都冒了出来,想要逃开,却又不敢动。
慌乱中,燕归膝头一动,握紧了她的腰,陈兰桡忍痛道:“你干什么……”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想要将他掐死,但手指却又奇异地地无力,不由地倾向他身上,泪也随着掉下来。
燕归也是缩紧眉头,有些慌张:“怎么了?是……疼么?”
陈兰桡听了这句,心中气怒交加,忍着疼,张口咬在燕归的脖子上,发泄似的咬住不放。
这夜,皇后竟于殿中自缢身亡,与魏帝同葬。
先帝归陵之事,忙碌了半个多月,宫廷内外种种才算安置妥当。因国不可一日无君,钦天监选了日子,便定在九天之后的黄道吉日,新帝登基。
自然又是一番忙碌,而所有忙碌的中心便是燕归。几乎镇日无闲暇。
伴随新帝登基的,便是天下各国来朝,拜见大魏新帝。其中,陈国也来了使者,居然正是陈兰桡的哥哥陈源。
兄妹相见,格外欢喜,这也是陈兰桡自打入北都以来最高兴的一刻,听说陈国的使者是陈源后,陈兰桡忍不住,一路狂奔出宫,兄妹两人在宫门口紧紧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紧紧地抱着陈源手臂,引陈源进了自己殿内,先领着他去见了思奴,这会儿思奴已经牙牙学语,能在地上蹒跚而行了,陈源格外欢喜,抱着思奴,爱不释手。
陈兰桡本正担心该怎么跟他说起王后之事……不料陈源却始终不提,陈兰桡倒是忍不住,陈源看着她迟疑之色,便淡淡道:“你王嫂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陈兰桡一惊:“哥哥……”陈源叹道:“这也是她求仁得仁,不必多说了。”陈兰桡眼中见泪,陈源一手抱着思奴,一边靠过来,慢慢将她揽入怀中。
思奴仿佛认得是自己父亲,趴在陈源肩头,乐呵呵地也不做声,只瞪大了眼睛转来转去。
“兰桡,”陈源低头,在陈兰桡发顶轻吻了一下,忽地问道:“那个人……他一向对你可好么?”
陈兰桡睁开眼睛,知道陈源问的是燕归,但却不知该怎么回答。陈源打量着她的脸色,道:“他有了太子妃,你心里一定不好过……”
陈兰桡打起精神,微笑道:“哥哥想多了,我好得很呢,太子妃又如何,等他明日登基了,将来后宫佳丽三千……不在话下。何况我是降国公主,能身为太子良娣,多少人羡慕着呢,据说将来还会被封为贵妃,品级只比皇后低罢了。”
陈源心头一堵:“兰桡……”
陈兰桡索性将他拦腰抱住:“哥哥,真的不用替我担心。对了……你还没说父王怎么样?可好么?”
陈源见她转开话题,便道:“父王很好,还又纳了新的妃子,是个魏人。”
陈兰桡不由哑然失笑:“哈……那贤妃呢?”
陈源也笑道:“那女子十分厉害,据我所知贤妃几番被欺负,却无可奈何。”
陈兰桡笑了会儿,却又停下,看向陈源,目光相对,陈源也明白她要说什么,便道:“不错,那女子是魏帝先前赐予的……”
陈兰桡听了,便轻轻一叹:庆城有程立雪掌握兵权,后宫又有魏帝的棋子,只怕再过不了多时,“陈国”跟其他小国一样,只存在于史书之中了,他们将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做大魏。
陈源并未急着出宫回使馆,兄妹两人在殿内自在说了半日话,倒也觉出几分安乐融融,眼看将到黄昏,忽然有不速之客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