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三丫头现在生意越来越红火,莫说是买骡车,就是买马车也能买得起了,肖来福时常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肖老大家买了辆马车,那他这每个月二两银子就飞走了。幸好这几个月看下来,肖家三丫头压根都没有要买骡车的意思,肖来福这颗悬在半空的心才慢慢的放下来一点点。
彦莹坐在车上没有与肖来福说话,肖家村现在大部分的人都在给她干活,大家提起她来再也不像以前那般轻蔑不屑,或者在背后诋毁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笑脸对他,大部分人都会笑着回来,即便是自家那爷爷和几个叔叔,在林知州断了案以后,一个个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巴蔫巴的低着脑袋不敢再来寻事,而且慢慢的还自己主动来示好,最后都在三花手里讨了份事情做。
这大周朝的民风还算淳朴,肖家村的人与肖老大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冲突,都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而且肖老大与肖大娘又都是不厉害的,所以也没得罪过人家。现在肖老大家的日子过得好了,还带着村里人一起挣银子,大家当然心存感激,肖老大家在村子里头的地位一跃而上,已经压过了肖文华。
肖来福见彦莹不搭腔,开始自己唱起山歌来:“地面山坡的那个妹子哟……”彦莹听着笑了出来:“来福大哥,小心回家嫂子让你跪洗衣板子!”
“哼哼,她敢。”肖来福拿着鞭子甩了两下,心里着实快活,自己的顾虑今日算是打消了,每个月二两银子算是继续拿到手了。
彦莹微微一笑,没有出声,肖来福实在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以后自己就算添置了大马车,还是请他继续来驾马车送货,免得他心里有疙瘩。
车子到了百香园,时辰还早,龚亮搓着手迎了上来:“肖姑娘,来得真早。”
彦莹瞄了一眼那边几个伙计:“可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龚亮点了点头:“我见着这几日里边,那文大狗子有些心神不宁哩。”
“心神不宁?你观察到他什么情况?”彦莹哦了一声,看了看那正在帮忙搬运菜蔬的文大狗子,他的额头上光溜溜的一片,确实有些没精打采的神色。文大狗子是她两个月之前招进来的,事先打听过他的家世,算是清白无污点,难道他会为了银子来出卖自己的良心?
“你有问过他什么情况没有?”彦莹觉得,自己也不能因着一点风吹草动,就错怪旁人,总得要多方面了解下才好做结论,不妨细细询问。
“不大清楚,早些日子他娘忽然病了,他妹子还来百香园喊他回去,或许是担心他老子娘的病?”龚亮也看了看文大狗子,摇了摇头:“可是他娘生病也有些日子了,都没见他这般脸色过。”
彦莹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在百香园守了好些日子了,就是想要看看易管事究竟准备耍什么花招,直到今日才得了一点点眉目,或许易管事真来买通她店里的伙计下手,那她便要提前敲打敲打下。文大狗子年纪轻轻,一时鬼迷心窍或许也是有的,自己可不能看着他走了歪路。
等着卸完货,彦莹朝文大狗子招了招手:“文大狗子,你过来,我有话想问你。”
文大狗子低着头,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肖姑娘,你、你……找我有啥事?”
“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咋这样差?”彦莹望了望文大狗子,见他额头上突突的掉下了几滴汗珠子,关切的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去给你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不、不用!”文大狗子的脸色更慌张了:“我没事、没事!”
“我听说你娘病了,是不是你又要照顾你娘,又要做伙计,忙不过来,所以才这样神色疲惫?”彦莹笑着将荷包口子打开:“不如这样,你回去安心照顾你娘,等她身子好了再来百香园做事情?我现在先将你这个月的银子结算给你,另外还多添二两银子,算是给你娘看病抓药的,怎么样?”
“肖姑娘!”文大狗子惊叫了起来,内心的不安让他再也压抑不住:“肖姑娘,你别给我银子,别……”
“这是怎么了?”彦莹瞅了文大狗子一眼,将荷包口子收紧了些:“我原不知道你娘病了的事情,方才问了龚亮才得知,下回遇着这样的事情该直接告诉我,我也好给你一些银子来救急。你来我这百香园也有两个多月了,平常踏实能干,我十分满意,把你看做自家人一样对待,只愿你日子越过越好哩!你遇着什么麻烦事,也不要憋在心里,大声说出来,我肖三花能做到的,自然可以给你想办法。”
“肖姑娘、东家!”文大狗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彦莹面前,眼泪就像放水一样的出来了:“肖姑娘,我对不住你,我财迷心窍,我不是人!”
“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跪着,不是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哪里能这般轻易就下跪的?”彦莹伸手将文大狗子拉扯起来:“你跟我说说,看你做了啥错事?”
“我……”文大狗子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哽咽着说了最近几日的事情。
他老子娘病得厉害,家里微薄的积蓄一下就见了底儿,正在捉襟见肘的时候,来了个人照他:“文大狗子,你娘的病不轻哇!”
“可不是?”文大狗子瞅了瞅那人,是斜对面的邻居,绰号叫“钻地鼠”的,为人十分滑溜,专靠着一些不正当的来路赚银子,平常文大狗子很是不屑与他说话,今日听着他担心自己的老子娘,倒也多了几分好感,皱着眉头道:“现在还没到月底,东家还没发银子,这药再吃两日就可得断了。”
“哟哟哟,这药怎么能断呐?我听了跟娘看病的那个大夫说,这药可是要吃好几十副才见效,你这才吃了几副呐!”钻地鼠一脸的惋惜,不住摇头晃脑:“要是断了你老子娘的药,别人都会指你背皮哩!”
文大狗子憋红了脸没有出声,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孝,可家里确实拿不出银子来了,自家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子,都指望着他跟他爹拿银子回来养家糊口呢。
“我跟你说,药可不能停,不能停!”钻地鼠凑近了他:“你少银子?我给你!”
“你给我?”文大狗子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钻地鼠怎么就这样好心了,主动给自己银子,没听错吧?“老叔,你逗我呐。”文大狗子拨开钻地鼠的手就往前边走,他还得赶着去看阿娘呢。
“大狗子,我说的可是真话,你莫要帮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钻地鼠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雪亮的银锭子来:“瞅瞅,瞅瞅,这个可是十两文颖!一点也假不了!”
雪白的银锭子被日头照着,不住的发亮,文大狗子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看了看钻地鼠,小声道:“你这个,真的给我?”
“我说了给就给,哪里还能骗你!”钻地鼠一把勾住文大狗子的肩膀,将那银子往文大狗子手里塞:“拿着,拿着!”
文大狗子吃力的推拒了一下,无功不受禄,他给自己这么大一个银锭子,肯定是要打什么主意,他不敢抬头看钻地鼠,只是小声道:“老叔,你要我做啥子哩?”
听着文大狗子的话里有松动的意思,钻地鼠大喜过望,嘿嘿的笑着道:“也不用你做啥,就是只要将这东西方到你烧烤的调味料里边就够了。”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纸包来:“你瞧瞧,这事情不很简单?”
文大狗子看了看那个纸包,折得四四方方,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可听着钻地鼠这口气,反正不是啥子好事,不由得犹豫了:“不行,不行,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嘿,你还想跑?”钻地鼠一把抓了他:“我老实告诉你,有人想坏了百香园的生意,那里边装的是磨碎了的泻药,你抹了到上头,吃的人都会上呕下泻,休养几日便好,不会有太大的事情。”钻地鼠将银子和纸包往文大狗子手里一塞,恶狠狠道:“你那东家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这个要坏她铺子生意的,可是大有来头,就连知州大人都要敬他几分!你自己想想,要是你不照着做,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可千万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文大狗子怀里揣着那个银锭子与纸包,踉踉跄跄的走回了家,小妹正在门口蹲着熬药,见他回来高兴的喊了一声:“大哥回来了。”
走到里边瞅了瞅,他娘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文大狗子心中更是难受:“娘,想吃点啥不?我给你去做了吃。”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儿:“今日东家上了新货,先分了一只烤鸭给我们吃,我只吃了一片,把我的那一份包了回来,咱们一块儿吃。”
文大狗子的娘在床上用力的翻了个身:“大狗子,你东家可真是个好心人,你可要好好的做事才是!”
文大狗子的手颤抖了下,没有敢回他娘的话,跨步进了厨房:“大妹,你好好照顾咱娘,我去把烤鸭热热,端过来给娘吃。”
昏暗的屋子里有一种奇特的香味,文大狗子端了烤鸭走到床边,夹起一块切得薄薄的鸭肉:“娘,你尝尝。”
“好吃,真是好吃。”文大狗子的娘艰难的咀嚼了两下,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你们东家的货可真是好,难怪大家都说百香园生意好呐,这样的好东西,肯定很贵,咱们哪里能吃得上,还是沾了你的光!”
“大狗子,弄的是什么?”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文大狗子的爹也回来了,走过来先瞧了瞧婆娘,再看了看盘子里的几片鸭肉:“哪里来的?”
“东家给的,爹,你也尝一片,我刚刚切了八片,咱们家每人能吃上一片呐。”文大狗子将盘子举起来:“爹,你尝尝。”
“我不尝,留给你阿娘吃。”文大狗子的爹目光灼灼的望向他:“刚刚我回来,有人告诉我,那钻地鼠找你了,有啥子事情?”
文大狗子的心猛的提了起来,他望着他老爹那不悦的神色,有些战战兢兢:“没、没、没啥,他就是问问我娘的病好点了没有。”
“真是这事儿?”文大狗子的爹双眼一刻也不放松的盯着他:“那钻地鼠咋就这样好心了?大狗子我跟你说,他这样的人可沾惹不得,一沾上了准没好事!你可千万别跟他学,着了他的道儿你就完了,知道不?”
文大狗子只能点着头,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那个钻地鼠说了,身后那个指使的人来头很大,自己要是不给他办事,只怕一家人都要遭殃,可要是给他办事,却会一辈子良心不安,这两日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觉,脸色自然也就不好了。
昨日晚上回去,钻地鼠还追着他问:“啥时候动手?给个准信!莫要拿了银子不办事!要是你敢耍花招,你们家,哼哼……”
被钻地鼠这一吓唬,文大狗子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自己和家人被关在监牢里,老鼠成群结队的从身边跑过去,还有些爬上他的脚背,正在不住的啃着他的脚跟。
又是惊恐,又是良心不安,文大狗子被折腾得一宿没睡,早上起来到了百香园这边,见着彦莹这般体贴关心的询问家里情况,更是感激涕零,即刻间便将那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将那纸包和银锭子都拿了出来:“肖姑娘,这些东西我都贴身放着,没敢动。”
彦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文大狗子还算是有良心的。她打开纸包看了看,里边是白色的粉末,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巴豆粉之类的东西。她将那粉末重新包好,朝文大狗子笑了笑:“大狗子,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是不是?”
文大狗子点了点头,摸着胸脯道:“是的,现在可算是舒爽了。”
彦莹抿嘴笑了笑:“文大狗子,你敢不敢跟我去知州衙门一趟?”
“知州衙门?”文大狗子脸上变色,身子就像筛糠一般:“肖姑娘,不、不、东家!你千万别把我送到大牢里头去,我家里还等着我挣钱回去呐!”他的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和额头上的汗珠子混成了一片,就如一条小溪流,慢慢的从额头上流到了脖子里边:“东家,我也是被逼的,我也没动手哇,东家,你就放过我吧!”
“大狗子,你莫慌,我不是让你去坐牢,我是让你去做个证人,我要提前到知州大人那里备个案。”彦莹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你是个好伙计,虽然这两天受了良心的折磨,可还是能将实情说出来,我很感激你。”
文大狗子见着彦莹说话的时候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这才慢慢的松了一口气:“肖姑娘,你没有骗我吧?真的只是要我去做见证?”
“是,我几时骗过你们?”彦莹跨步往外走:“我先去知州衙门,你捎等一段时间再过来,知道吗?”
文大狗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林知州的桌子上摆了不少的卷宗,卷宗旁边摆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切好的鸭肉,一片片削得薄薄,中间配着调味料的小碟子,瞧着就像盘子里开出了一朵花来一般。
林知州看两页卷宗,就伸手拈了一块鸭肉放到调料碟子里头蘸了蘸,这才往嘴巴里头送:“百香园这烤鸭可真是美味。”
早几日简亦非过来,特地送了两只百香园新上的烤鸭,喜得林知州眉开眼笑,这烤鸭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简亦非的话:“林大人,你好好的在豫州呆满任期,想必是会得了升迁的。”
从这话里,林知州听出了些意思,这位青衣卫大人好像是说以前的事情就过往不究了,只要自己以后清清白白的就好,说不定还能帮他举荐。他抬眼望了望简亦非,见他坐在那里,两道眉毛就如长剑一般入鬓,眼睛炯炯有神的望向自己,真是一表人才。
听着京城里的同门说,这位简公子最近好像升了官,从普通的青衣卫跳到了统领之职,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毕竟听说他才到青衣卫做了两年,竟然就能这般快的擢升,背后肯定是有后台的。林知州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要抱紧这条大腿,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往上边走一走,他可不想知州当到头。
“承蒙简大人厚爱。”林知州的眼睛笑得弯弯如弓:“简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林大人,我只交代你一件事情。”简亦非正色道:“百香园那边,你给我留神着,今日有个姓易的到百香园找肖姑娘,威胁她要让她坐大牢,我先来跟你通个气,一定要保证百香园安安稳稳的。”
林知州听了这话,勃然大怒:“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吃饱了撑着没事情做,竟然敢欺负到肖姑娘头上去了?”
“他来头也不小,豫王府的易管事,不知道林知州可否认识?”简亦非望着林知州笑了笑:“林知州应该见过他的面罢?”
林知州吃了一惊,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对上简亦非的眼睛,这易管事在豫州呆了十多年了,颇得王妃信任,豫王妃的铺面全是他一人在打理。他曾经也帮着易管事做够几件欺压百姓的神气,还不知道简亦非究竟有没有发现。
“林知州,你为何不敢直视于我?”简亦非瞧着林知州那神色,心里也有几分担心,莫非林知州还跟那易管事是一伙的不成?
“简大人,下官只是在想那易管事究竟长什么样子,见是见过几次,可那模样却忘得差不多了。”林知州举起手来将圆圆的皂罗领口提了提,这都是初冬了,天气怎么还这样热,脖子汗津津的一片。
“百香园的肖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简亦非也没说多话,扔下这句看似轻飘飘的话,大步走了出去。
“啥?”林知州瞪大了眼睛,几乎要瘫倒在桌子上头,这可真是个惊吓,原以为豫王世子与简亦非都只是单纯的喜欢肖姑娘的美貌,大不了到时候抬回去做姨娘的,可没想到这肖姑娘竟然是简大人未过门的妻子!
这正妻与姨娘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林知州抬起头来,对外边大喊了一句:“快些给我打盆水过来,本官要净面!”
他抖抖索索的抓起了洗脸帕子,心里头不住的在盘算,若那易管事真要去讹诈百香园,自己要帮谁?林知州愁眉苦脸的望着那一盆子水在荡来荡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像那盆子水一样荡个不停,怎么样也停不下来。
“大人,要不要回府歇息一阵子?”衙役见着林知州脸色不好,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要不是属下给大人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林知州摆了摆手:“不必,你下去罢。”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着八字步,眉头紧锁,拿着两片纸页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实在难以取舍,抬头看了看外边,只见着一个沉沉的落日往地上压了下来,到处都是金红色的光影,该是回府的时候了。
“哪一边对自己最有利就选哪一边!”林知州咬了咬牙:“这就是在赌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