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之间只余下十几步间距时,龙袍帝王忽然停步,阴沉沉的看着继续走来的少年挚友,燹翮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叹了口气,也停下了脚步,他明白,两人之间,再走不近过往的把臂之距,此刻相逢,只是狭路相逢。
于是,这一君一臣,少年相识的知己,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间距对面相视,燹翮默然,厉帝森然,却同样都是相视无言。
君臣反目,知己相仇,本该有许多质问和争论,但那些愤怒和伤怀都无声的按捺在沉默中。
太过熟识的挚友,当此时刻,似已无话可说。
“皇上,一夜不见,龙颜好像清减不少?”先开口的还是燹翮,说的还是一句调侃戏言。
厉帝冷冷的瞪着他,一言不发,也许是愤怒已至极点,已不在乎这素来轻佻的臣子此时的戏谑,但他脸上的阴郁连火光也照耀不亮。
两人身旁的禳天军被这压抑的气氛笼罩,紧张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然后发现,燹翮的肩膀忽然不停的轻轻颤抖,开始只是双肩,紧跟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燹翮身后的军士以为他为天威所惧,都不禁暗暗嗟叹,以厉帝予他的恩宠,他本该享尽万人之上的荣耀,可这一切都将在今夜毁于一旦。
但站在燹翮两侧和身前的军士清楚的看见,燹翮此时的全身颤抖竟是因为他在笑,不但在笑,而且还笑得极为欢愉,因此他要靠全身上次不住的颤动,才能勉强压住不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厉帝终于开口,“两支精锐,一夜两伤,你——快意了?”
“不是,不是!”燹翮似再也忍不住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的手连连摆动,又笑了好一阵才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记得刚和草原三部开打的那一年,皇上砸锅卖铁的才凑出一万新军给我,那时候任谁都以为我此战一定是去送死,除了明月,没有人认为我还能活着回来,临出征前,皇上你犹豫了很久才问我,万一我此行有不忍言事,可有什么未了心愿,只要我说出口,你就一定会为我做到。结果我想了半天才说,如果我此去真的马革裹尸了,麻烦皇上找齐一万个水灵灵的美女来,让她们都穿上…哦,是只穿上肚兜来给我哭灵三天,那我就一定可以含笑九泉。皇上,我记得,你当时的脸色就和现在一模一样,一张脸板得紧紧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到这儿,燹翮已放声长笑,全不顾众军士的愕然失色,笑声酣畅快意,毫不在意,生死尽在人手。
“是在笑这个吗?”厉帝面容间没有一丝笑意,冷冷道:“燹翮,你长进了,在此时提起当年旧事,是要让朕忆起当年情谊而对你的背叛心软吗?”
“心软,皇上,你的心何时软过?”燹翮哈的一声笑,摇了摇头,渐渐收住笑声,悠悠道:“我的皇上,你说了一句连你自己也不会相信的我,我——燹翮——何时——何曾为了区区性命,做这求人施舍怜悯的事?若燹翮是怕死之人,当年我又怎会象愣头青似的只带了一万新军就去找草原三部的麻烦?皇上,你看轻燹翮了!”
他摆了摆手:“算了,还是不说了,再说下去,好像真是要拿当年的情谊来换些什么,其实…”燹翮看着自己效忠了一生的皇帝,又耐人寻味的一笑:“我只是想在这个时候,好好想一些旧事,想想那些,可以让我觉得不虚此生的事情…认识皇上这许多年,难道我还会不知道,你是个从不会心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