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开始痛恨自己，恨他为何非得要执念于一统三界？为何他真的要利用妙妙到人间寻到真龙天子的所在。

这是他的过错，也是他的罪孽。

他明明可以不这样做的，他如果当初就将妙妙留在身边，不再去执着于三界对他的流言蜚语，或者现在他们已经能够在一起过着快活的日子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妙妙不可能再回来了，她的身边再也不可能有他陪伴，哪怕是他真心实意的想要保护她也不行。

“穷奇，疯了的是你。我为什么要救她？她现在离开人世远比她在这里好，如果她在这儿，她可能让我们杀掉真龙天子吗？天界自然有她的去处，我们何苦让她继续在人间受难？”林书容的心思与猫王不同，他此刻真是宁愿妙妙离开人世，回到妖界。

妙妙此刻身体内没有妖族的元丹，一旦她离开人世，反而会魂聚天界，重新以神尊的身份醒来，这在林书容看来实在是好事一桩。

可是在猫王眼里却并非这样想。

“离开人世更好？你可知道她一旦离开了，便再也不会回来，我要到哪里去找她？纵然她再次以神尊的身份醒来，她也依旧是无乐神尊，而不是猫妖妙妙。那只猫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想的，爱的，挂念的，不舍的一直都是那只小猫妖，而不是什么无乐神尊。

可是现在，她没有了。

气氛一瞬间冰冷到极点，林书容跟猫王之间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只能发泄在李钰的身上。

一切的错，都被他们归结为了是李钰的错，所以最终他们商议出来的结果便是杀掉李钰。

真龙天子死了，所有的烦心事儿就都没有了。

到时候这个“功劳”到底是应该记在林书容身上，亦或是记在猫王身上，这便又是另一件事了。

待到李钰死后，他们两个便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争论出一个输赢对错。

所以在此之前，一切都来得及。

晴儿在一旁目睹着一切，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前。

她上前了能够如何呢？她能够救下李钰的命吗？

“皇上，你别再哭了，快点拿剑刺扶桑神君，你是真龙天子，没准杀得了他。”晴儿最终想出来的办法，便是明着向李钰喊出这句话来。

“小狐狸，你当真是不想活了？”林书容的脸上也开始露出凶相，眉心闪出一团火的图腾来。

“皇上，你一定要活下去，你不能再哭了，就算不为了我家娘娘，为了这天下百姓，你也得活下去。一旦你离开，这江山交给谁啊？”

晴儿今日便想好了，反正娘娘已经不在了，她今夕就算是舍掉她这条性命去，也得救了李钰。

李钰是娘娘最爱的人，若是李钰死了，娘娘就算重归天界，也一定会无比伤心。

这么想着，晴儿索性挡在了李钰身前，决定用肉身护住李钰，能挡一次先挡一次，别的事后再说。

反正只要是天亮了，他们就不敢在皇宫中如此造次了。

李钰听了妙妙的话，起身要去拿自己的剑，可就在这时，林书容却一章打响了晴儿，晴儿嚎叫一声，整个人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转瞬间便没了呼吸。

李钰皱紧了眉头，当下情形，他当真不知他该怎么办了。

晴儿方才那些话说的并没有错，他身为帝王，无论妙妙的离去对他而言有多么悲痛，他都不能沉迷其中无可自拔。

因为他还有百姓，还有江山。

既然登基坐在了皇帝的位置上，他就有责任还百姓一个天下太平。

所以他捡起了剑，毫不犹豫地飞身一步向林书容刺了过去，他的功夫极好，按理来说杀人并不困难。

可林书容并非凡人，他乃是掌管太阳的扶桑神君，任凭李钰的武功再好，又如何能够伤他分毫？

见李钰打着剑花冲了过来，他的掌心顷刻间便凝聚起一团火，照着李钰便击了过去。

而就在那团火焰即将吞噬掉李钰的身体时，他的身体四周突然笼罩出一层白色的光环，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光环之内。

于是那团火在触碰到光环的时候，突然回弹到了林书容身上，若不是他将法力收回的及时，今天会被这团火烧到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心里这么想着，便见猫王扑上去，似乎想要撕掉李钰的四肢。

可是最终，他也失败了。

“穷奇，算了吧，妙妙当初喂他元丹的时候，必定是将她身为无乐神君的元丹给了他，你我二人不是他的对手。”当林书容意识到这一点时，便不打算再跟李钰继续对抗下去了。

或许也是他从心底里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妙妙甘愿用性命去为之守护的吧。

“那就这么算了？”猫王心有不甘，这是他寻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努力了那么多年的结果，现如今距离要了真龙天子的命不过是一步之遥，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不算又如何？你难道不是比我还心疼她吗？你为了她，近百年来从未杀过人，不就是担心她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而远离你吗？还有那个瑶瑶，也是你特意从外面抱来陪她的吧？我可不觉得以你的爹娘还能给你生出什么妹妹来。”林书容忽然变得牢骚了起来，好像是忍了太久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此刻，他不需要再做什么白衣公子，也不需要一心记挂着整个天界是否受到万民敬仰，天界的香火够不够，天界的名声好不好……

他也会累的，以前不会，可现在会了，以后恐怕也会了。

跟什么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容易变成什么样子。

妙妙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她活的好真实，就连他这个明知她底细跟身份的人，都无数次有了错觉，以为她真的就是柳州城普普通通的于家小姐，在丞相府那日惊鸿一瞥，便可许了姻缘。

于妙妙会有来世吗？可于妙妙的来世又会跟这一世的妙妙身上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吗？

他不知道，纵然是知道了也不能奈何。

因为他是没有来世的，他只能带着这些记忆，回到天界去，面对着曾经那个认识了上万年的无乐神君，每日忧国忧民忧天下，唯独就是不会担忧他跟她自己。

他在天界那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笑脸。

她总说人间多苦难，担忧都担忧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去笑呢？

这倒也真是对得起她的那个“无乐”封号了。

想到这儿，林书容竟然长叹一声，开始有些舍不得自己现如今这个丞相之子的身份来。

假亦真时真亦假，当他做林书容久了，有时候也常常忘记究竟谁才是扶桑神君。

他正这么想着，耳边便传来了猫王的声音。

“我突然不想再杀人了。”

今日也是难得，他竟然对林书容也开始说起掏心窝子的话来。

林书容挑眉，没有再顾及那个被光环笼罩之下没有神志的李钰，只是移步走到猫王面前，反问他道：“你要是不想再杀人了，岂不是有辱你穷奇的名声？其实你多杀几个人也好，我在天界倒也能过的安生一些，不用时时刻刻惦记着往人间跑，给世人找麻烦了。”

“我说过我不想再杀人了。”猫王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那双水蓝色的眸子里藏着怒意。

“不想再杀人？你是认真的？那你不想杀人又想干什么？”上古凶兽竟然不想杀人了，这事儿简直是不合常理，不合规矩，这又要他能如何理解呢？

猫王呼了一口气，随即对林书容道：“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初妙妙在天界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提起过我的名字？在所有神仙都咒骂我的时候，她又是如何形容我的？”

“天界可没有妙妙，只有无乐神君。这一点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必须时刻谨记。不过当初在众神骂你的时候，她倒是的确站出来帮你说话，说你并没有过错，众生平等，你不该受到责罚。只不过当年你爹执意为了保全自身的位置，所以冲出来亲手杀了你娘。这么细致想来，你娘也真的是个可怜人。”林书容回忆着前尘往事，这样对猫王回答。

猫王抿着嘴唇半点没有吭声，他长长的獠牙伸在外面，使他的嘴唇根本没办法像是当初一样紧紧合在一起。

这幅样子足够丑陋，却不是他想要变成的样子。

其实当初他的真身并非如此，他也如同幻化做人形时一般，是绝色容颜。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在他因为愤怒而杀过人后，他的真身便开始变了样子，越来越丑陋，越来越怖人。

他也不愿意杀人的，是所有的人都在以侮辱他，嘲讽他为乐趣，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现如今的结果，是他始料未及也不愿看见的，可既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就应该接受。

而他接受这种结果的方式也足够特别，那便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杀人。

当他杀的人越来越多，他便觉得自己的恨也越来越深，他的真身便也越来越丑陋。

直至他遇见了妙妙，看见她出现在猫族的领地，那么雪白而又小小的一团，见到他后便是“喵”的叫了一声，奶声奶气。

他坚硬了这么多年，痛恨一切的那颗心忽然就软了。

所有的人都是畏惧他的，憎恶他的，怎么会突然间就有个人不怕他了？

他从那一刻起，就在心底里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照顾她，一定要对她好。

于是此后近九十年的时光里，他变成了一个无比温柔的人，打那日以后去到猫族山谷定居的妖精，没有一个人察觉得出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更没有人能够把他跟那个十恶不赦，面向凶残的穷奇联系在一起。

是她的出现，温暖了他的一颗心。

所以他曾经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他这辈子哪怕是为了妙妙，也要做一个好人。

他不想再杀戮，不想再记起自己曾经的那些痛苦，他想要从自己遇见妙妙的那一刻开始，就变成一个完完全全崭新的灵魂。

真的，为了能够让妙妙开心，他改变了性情。

为了怕妙妙孤单，他又去抱了另外一只猫妖瑶瑶来跟她作伴。

总之他真的花费了一切苦心只为了妙妙能够快乐，他还在等着妙妙长大能够跟他在一起。

可是直至有一日，他忽然从清修长老口中得知了妙妙的真正身份。

他忽然明白了妙妙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而是无乐神尊为了来抓他，要他性命而设下的圈套。

那一刻他的心里真是无比痛苦，可却又找不到半点能够解决的办法。

后来，他终于想到了报复妙妙的办法，那就是给妙妙编造出一个身份，反正她的记忆都已经失去了，那就索性告诉她，她实则是罪妖之女。

她将妙妙的身份跟瑶瑶的身份换了，告诉妙妙实则她便是那只罪妖跟人所生，而她今生要是想要救出她的娘亲便只有位列仙班，修改天规，才能救出她的娘亲。

这一步一步都是他一早就算好了的，他要利用妙妙来到人间找出真龙天子，最终再亲手杀掉真龙天子，重新唤醒他双眉之间的那只眼睛。

他要重新捡起杀戮与仇恨，报复他自己，也报复妙妙。

只是有些事情他始料未及，那便是他竟然真的爱上了妙妙，即使明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他也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守护她，跟她在一起。

还有一件事他也没有想到，那就是妙妙竟然会在妖界的时候遇见李钰，并且将自己的元丹吐出来，以她的命换了李钰的命。

那个时候猫王其实还不知道李钰就是真龙天子，他只是担心妙妙会就此爱上那个凡人，所以才狠下心来将她关在了水底炼狱之中，企图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可以吞噬掉她与那个男人的记忆，让她忘却掉他的模样。

九年的时光啊，若是关押在黑暗之中独自待着，那是该有多么的漫长？他本以为这九年里妙妙能够彻底的将那件事情忘个一干二净，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记忆却在这九年之中变得越发深刻清醒。

现在想来，她该不会是在那九年的时光里，念着李钰的脸熬过来的吧？

其实当年她只要是跟他服个软，求个情，他便一定会放了她的。

因为妖界的每一只妖都知道他不会真的忍心去跟妙妙较真，偏偏这事儿好像只有妙妙自己是一点也不清楚。

不管了，爱也好，恨也好，成也好，败也好，都不再重要了。

反正今日当他听见林书容说妙妙在天界的时候便也为他求过情，他的心就又软了。

这便已经足够了，即使此生都不能真的跟妙妙厮守在一起，他只要在漫长的余生里念着妙妙的那副模样，他便觉得其他的事情都一点也不重要了。

想到这儿，猫王脸色的表情竟也安逸了几分。

恰好林书容望向了他去，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表情，于是连忙对他道：“你不要这副表情好不好，她当初会站出来替你求情只是因为她心地善良，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亦或者是任何一件事身上，她只要是觉得对方委屈，她都会站出来的，这跟你是谁没关系。”

他是真的很介意猫王心中也一直惦念着妙妙。

那可是他的女人，无论她是神还是妖都是他的，什么时候轮得到穷奇来跟他争了？

“我才不管这些，她的心里一定是有我的。别忘了，她留在我身边的九十年里每日都是笑脸，可她跟你在天界相处了上万年，你也不曾见过她的笑容。难道就冲这一点，还不足以说明她心中更在乎的人是我吗？”

听到这些话，林书容只觉得可笑万分。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猫王的真身发生了变化，猫王身上的戾气在渐渐消失，转眼之间他竟然变成了人形的绝美模样。

“你没有杀人啊，刚才那只小狐狸也是我出手打死的，你怎么会变回来的？”林书容惊讶不已，这件事情显然是以他的身份也无法解释出来的。

听见他的这番话，猫王倒是笑了出来，“也许苍天也知道，我是真的甘愿为了她，不再做那只不才子穷奇了。

“那接下来干什么去？”林书容问猫王道。

其实对于妙妙的尸首他们二人倒是没有任何留恋，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具尸首不过是个躯壳，他们深爱的妙妙绝对不只是这一具躯体。

“喝酒去吧。管他是断肠酒，还是忘情酒，反正喝了一杯酒此后你我便各奔东西，你回你的天界做神尊，我回我的妖界做猫王，井水不犯河水，只当我们二人从未认识过。”

“那你可真的没我过得好。起码我回到天界之后还是能够****见到她，虽说她的性子又会变得古怪难懂，可我很清楚她就是她，谁也替代不了。而你呢？无论在妖界见到多少长得看起来跟妙妙一模一样的猫妖，她都不会是妙妙了。”

“要你多嘴？”

随着争吵，两人的身影转眼间便随着一缕烟雾消失在了太极殿内，一同带走的还有晴儿的尸体。

待李钰再次醒来之时，昨夜发生的一切都会如同一场梦，淡忘在他的记忆深处。

只不过他必然要面对且无法逃避的事情是，他怀中的妙妙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回来。

而他身为真龙天子转世的职责，便是做好这个皇帝，还人间百姓一个平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