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白天,戏还没开唱,剧院里人不多,大部分的演员都在剧场后台做准备工作,或是吊嗓子,或是上妆。
我记得刚刚在报纸上看到了今天北洋剧院打的喜单,唱的是(霸王别姬)。
“怎么样?”我瞧了眼他手里的罗盘,指针乱转,也瞧不出个究竟,忍不住问道,“陈伶找你到底是为什么?当年的那场天火,你知道怎么回事儿?”早前北洋剧院发生大火时我还没到上海读书,对这事儿自然一无所知,如今也不能单凭阿炳一人的话行事儿。
殷泣微敛着眉,阳光从头顶的枝丫间打下来,在这阴深而充满诡异气息的大戏园子里勾勒出一帧说不出是美好还是诡异的画面。
我愣愣的看着他把罗盘收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面颊,留下一点点的凉意,“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嗯,脏了。”
“什么?”我有些会不过神儿。
他把手举到我面前,指尖染了一抹金色的油墨。
“大概是在哪儿弄到的油彩。”我揉了揉发烫的脸颊,退后一步,“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上海人?”我的潜意识里,他就该是上海人,上海话讲得比上海人还标准的,且生活姿态也很适合上海人这种闲适且小资的心态。
“我不是。”
我一下子无言以对,憋了好半天才讷讷道,“那现在怎么办?”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早已做好了打算。
他径自穿过长廊,直接朝戏子们平日里的练功房走去。
人还没走到练功房,青衣吊嗓子的声音又幽幽传来,虚掩的大门前,穿着白色丝绸里衣的年轻男人正躺在黄花梨的摇椅上打盹。听见我们的脚步声,男人猛地睁开眼,表情微微有些不悦,“你们谁啊?”
我心一提,刚想编个故事应付过去,殷泣已经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男子,微微弯了弯没,“你们戏班子班主的故人。”
年轻人抿了抿唇,不甘不愿的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假眠。我偷偷拉了拉殷泣的袖口,压低声音说,“你是戏班子版主的故人?”
他低头鄙夷的横了我一眼,“不是。”
“那你。”说谎。
“说谎怎么了?你有意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在后面差点撞上他的背,“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动作快速的抽出兜里的罗盘。
罗盘里的指针飞也似的旋转,最后遽然停顿在练功房旁边的上妆后台。
后台里有东西?
我愣愣的站在那儿,耳边是青衣断断续续的吊嗓声儿,后脊背骨一阵阵发凉,好像有什么正再朝我逼近,炙热的,仿佛卷着热浪。身前是熔浆,身后是冰川,这种极端的感受实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殷泣伸手搭上我的肩,一股淡淡的凉意从他掌心传来,游走在周身,驱了几分灼热,硬生生将我向后脱了十几步的距离。
我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儿,一边惊魂未定的看着后台的方向,两扇纱窗虚掩着,里面人影晃动,仿佛与我只隔了一层薄纱,却又恍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怎么了?”他微敛着眉,顺着我的视线朝后台看去。
我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形容刚才那种感觉,“热。”
“热?”
“嗯。”我讷讷应了一声,心里却越发的不安起来,不由得想到昨天阿炳给我描述的那一场大火。
“你们是什么人?后台是不能随便进来的,不知道么?阿凌,阿凌,赶紧把人请出去。”一张顶着油彩的脸从窗内探出来,看样子是个唱老生的。
“啊,我这就去。”有人尖着嗓子应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大概是来人撞到了箱笼,引来几个演员的咒骂,一时间乱成一团。
“啊!方怡,你怎么了?方怡,方怡。”
“快来人啊!不好了,死人了。”
“快叫人,方怡。”
……
后台乱成一团,事情发生得又急又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殷泣已经皱着眉头收起罗盘,抬腿往后台冲。
我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摆,欲言又止的看着后台。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捏着他袖摆的手,脸上一热,连忙松开,“没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皱了皱眉,“你不是热么?”
我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热意早随着那一声尖叫烟消云散,诡异得很。
“曹缕缕?”殷泣又问了一遍,目光落在我脸上,热辣辣的让人有些不适。
我别开头,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我们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