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将他送到宾馆,又接来李阿姨后,就启程回自己老家了,到现在也没打来个电话。
李叔摸了摸口袋,又松开了握手机的手。
还是先解决老龙那边的事情吧。
李叔这样想着,加快脚步,进了江豪所居住的小区,循着门牌号,找到了居民楼。
穿过居民楼的铁门,上了楼梯,一层、又一层地盘旋向上,李叔渐渐感觉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氛。
他往日里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黎云那种奇特的五感天赋不用说,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直觉,他都没有。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临死的时候。
李叔更加紧张了,老腿迈开,跨上最后几级台阶,稍微张望一阵,就找到了江豪的房门。
隔着一扇防盗门,那种压抑感越发强烈了。
李叔深吸一口气,手插入口袋,将手机掏出来,终于是拨出了黎云的号码。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他只能靠黎云远程救助了。
电话被接通,李叔没看手机屏幕,只喊了一声黎云的名字,就冲进了房门。
冰冷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客厅里没有人影,走两步就能看到敞开门的卧室。
略有些凌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胸口也毫无起伏。
李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看看自己背后,没见到有埋伏着的人。江豪似乎不在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他的身体。想到此,李叔谨慎地挪动到了房门口。
“李叔?”手机里传出了黎云轻轻的呼唤声。
李叔仿若没听到那声音,脚步却是停下来,人怔怔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卧室飘窗处坐着的老人。
江龙昌一副行将就木的姿态,身体佝偻着,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整个人散发出了一种灰暗的气息。不大的空间因为他的气息而显得压抑。
李叔的喉头好像被堵住了。他木然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那人形容枯槁,看起来比江龙昌好不到哪儿去。他比江龙昌要年轻,却比江龙昌还要死气沉沉。
两者像是镜子内外的两人,如此相像,又有着一种诡异的不同。
“阿豪走了。”江龙昌低声说道。
李叔没接话,只放轻脚步,来到了江龙昌身边。
“我刚进门就看到了他,还看到了……黑白无常……”江龙昌接着说道,声音呆板,没有任何起伏。
李叔的身体再次僵住,诧异地看向江龙昌。
“他讹诈的那人死了。”江龙昌又说道,“你老婆说的对……我其实,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想过……但想想,总归不会到这种地步吧……”
李叔觉得双手沉重,但他还是抬起手拍了拍江龙昌的肩膀。
“老黎啊,我在酆都那段时间,经常地想,人为什么死了不是就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呢?为什么会有酆都?为什么会有鬼呢?你是不知道,酆都城墙下面,每天那么多的鬼等在那儿。我这次出来,还看到城墙外那密密麻麻的鬼……我原本是无牵无挂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过得都不错……现在……”江龙昌的声音轻了下去,身形也黯淡了。
李叔下意识收紧手指,捏住了江龙昌的肩膀。
江龙昌仿佛在梦游中被惊醒,看向了李叔,勉强笑了笑,“你说说,这有什么意思呢?我都那么大岁数了,本来好好走了,谁知道又来这么一出……”
李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生前未曾考虑过这些,死后是来不及想这些。他和江龙昌不同,他死的时候其实没有选择。在他被杀死、在他遇到黑白无常之后,他就不可能走投胎或酆都那两条路了。
没有选择,也就不可能有后悔这种情绪。
江龙昌是自己选择去酆都的。虽说那时候的他浑浑噩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本能指引他去了酆都。
他对尘世间有所留恋,又没有执念深到成为人世间的鬼。
江龙昌重新垂下头,身影被夕阳的光拉得特别长。
那长长的人影被扭曲了,轮廓发生了改变。
江龙昌似有所感,看向了自己的影子,又顺着那影子,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江豪。
那只是江豪的尸体。
江龙昌有些怔忪,在那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脸上看到了另一张脸。
他激动地跳了起来,一下子顶开了李叔扣在他肩膀上的手,整个身影也在原地消失。
李叔心中大急,“老龙!”
“别担心。”手机中传出了黎云的声音。
李叔一怔,举起手机,“小黎,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送他回家了。”黎云平静地说道。
黎云不知道江龙昌的家在那儿,他只是轻轻勾动江龙昌心中沉淀的情感,看到了一间卧室。
老旧的卧室里是老旧的装潢和老旧的家具,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房子,住的一定是一把年纪的老人家。
江龙昌在这里长大,结婚生子、赡养父母,拉扯大小的、又送走了老的。只是生命的最后,他的身体并非在这里陷入永久的安眠。
他妻子翠姐是在家中与世长辞的。他那时候就在这儿送走了翠姐。
所以,当江龙昌回到这间屋子,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不禁感觉到了几分时空的错乱。
那老太太睁着眼睛,本来是望着天花板发呆,这会儿感知到了江龙昌的归来,就看向江龙昌,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江龙昌没有积蓄情感,而是直接落下眼泪来。
他走到了床边,在自己躺了一辈子的那半边床坐下。
翠姐没坐起身,就那样躺着,伸长了手,轻轻拍抚着江龙昌的后背。
江龙昌记得,他父母先后去世,翠姐也是这样安慰他。翠姐去世的时候,他这样坐着,再没有了从背后伸出的温暖手掌。
“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阿豪。”江龙昌低声说道。
翠姐没答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龙昌怔住。
门被人推开,有人在玄关换了鞋,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进来。
那脚步声如此熟悉。
来人尚未到卧室,就又听到了两个脚步声和谈话声。
谈话声听不清,脚步声却也是熟悉的。
江龙昌张了张嘴,只觉得心中的酸涩感涌上了喉头,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