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都退去,殿内只剩下了碧玺,蠡垣和梁少钧三人,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梁少钧默默注视了她半晌,启音:“抬起头来。”
碧玺依言,缓缓直起腰身,抬起头,目光依然垂落在身下方寸之地,不与他对视。若是平时,她大概也敢同他对视,只是此时不比平常,一个不小心,便是犯上大不敬,是要治罪的。
“你为什么要纵她当场逃走?”梁少钧凝声问,微微蹙起眉毛。
碧玺知道“她”指代的是谁,面上一白,紧咬下唇不答。
“不想回答,还是不愿回答?”梁少钧眯起了眼。
碧玺仍是不说话,下唇被咬得发白。
蠡垣注视着她,不自觉拢了拢眉峰,脸罩寒霜。
梁少钧哼了一声,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算了,我要除掉的人,便是你有心保她,也没用。”
刚刚被拖出去杖毙的那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是他的潜台词。而碧玺也明白,在他的眼里,那个人的地位,同那宫女也没什么两样,她的命,全捏在他手里。
因为明白,所以更惊心,碧玺面不改色,依旧咬着嘴唇,手却不自觉绞紧了身侧的衣衫。他到底知道多少?还是……全部都知道?这个念头几乎令她无法保持脸面上的平顺,她的脸色渐渐白成了一张纸。
她有点慌了,暗想着,他是不是在安沁园安插了眼线。她从前常常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窥视着她,但是一回身,却又寻不到,每次都是如此。能毫无破绽地避过她的搜寻,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时间久了,她便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权当多心了。今日看来,怕是一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盯得牢牢的,只是自己却蒙在鼓里。
若非有人盯着,他怎会知晓今日她慌慌张张从太子妃寝宫出来时,将那伏在墙角鬼祟偷听的宫女带了出来。
心,渐渐地沉下去,往冷寒的冰渊深处沉下去。
嘴里不知何时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微咸。
碧玺一凛,心一横,慨然迎上了梁少钧凌然冷肃的目光。
“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梁少钧嘴角一勾,唇畔划出一丝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淡去了踪迹:“你是个聪明人,又一直是最得太子妃信任的,因此,一直以来,我也很看重你。这时节朝堂后宫都风云暗涌,非比寻常,我只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站错了队,帮错了人。”
话不说透留七分,宫里的人都喜欢绕弯弯,不过对于碧玺来说,揣摩上意是她数年宫女生涯中必不可少的课程,难不倒她。梁少钧的话,对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人来说,并不难揣摩。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很清晰,甚至,也很友善。但是,再友善,也是警告。
杀鸡儆猴,当权者都乐于此道。
“奴婢明白,多谢太子殿下厚爱。”碧玺挺直着脊梁,垂下了眼帘。
“明白就好。好好服侍她,从前种种之事,我便也不多追究。”梁少钧倾身向前,“若是你再敢有半分背叛之举……”他顿住,眯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不再续说。
无声胜有声,无声的威慑,才最慑人。
碧玺明显感到浑身似被万年不化的寒冰包裹,冷得彻骨。
她嘴唇几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奴婢不敢。”
“好了,下去吧。”梁少钧摆手,退回身,倚在垫了软垫的靠背上。
碧玺缓步退出宫殿,蠡垣目不斜视,摁住剑柄的手未动分毫。
“蠡垣,你说,她能做到么?”梁少钧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平声静气地发问。
“属下不知。”蠡垣微微一愣,低头答。
“留意着她的行迹,这紧要关头,我决不允许后院起火,尤其不想看到安沁园出事。”梁少钧闭着眼,斜斜地倚着软垫,一手抚摸着太阳穴,这时候才露出疲态来。
“属下明白,会安排下去的。”顿了顿,他低低加了一句,“主上要保重身体。”
自上回被刺,梁少钧新伤勾动旧创,又一路奔波,一直没休息好,身子有些虚弱,经不得劳顿。偏生最近事情极多,那个筹谋了大半年的大计,已经行至关键时刻,片刻也容不得他松懈。
殿里又安静下来,唯余烛火燃烧的希望劈啪声。
“主上,真要那样做么?您真考虑清楚了么?”蠡垣小心翼翼询问,带着轻微的斟酌奉劝。从来,梁少钧要做什么,他几乎都不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疑问。他的一切决定,他都奉若神明。独独这一件,他想劝主上慎重思考。
“自然。”梁少钧揉着眼角,没做多想。
“可是属下以为,殿下更应该集中心思对付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人……”
梁少钧打断他,有些不耐烦:“好了,啰嗦,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我耳朵要起茧子了。此事不容再议。”
“可是……”蠡垣面上一急,张口欲言。
这时,一阵夜风乍然吹入,噗地一声,烛火摇曳了一下就熄灭了,
寝殿里顿时暗了下来,光线不明。
梁少钧看向窗外,喃喃道:“起风了,要变天了……”
蠡垣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月亮被乌云遮挡,露在视线里的那一方天空杳黑如铅,未有一丝亮色。
“是啊,起风了,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