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虽然尖刻,也带有一定情绪化的夸大其词,但厂领导倒承受得住,早就刀枪不入了,只是寒着脸,不作进一步的解除,言处之意就是:“我只要你们领不到钱,其它的随你怎么说好了。”一付脱离群丛的官僚嘴脸,外加上十足的流氓无赖者的皮粗肉厚。
母亲的火气不知怎么就窜出来了,先是据理力争,叙说着小家小户的柴米油盐,老百姓日子的艰辛,任谁听了都会掬上一捧同情的泪水。见厂领导仍然一付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臭脸,母亲振振有词地摆出当年自己对工厂所做的贡献,对现在的利欲熏心的领导进行了一次较为深刻到位的良心问题的教育。不料,新任领导根本无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反而不冷不热地含讥带讽,言语间多有恫吓、威逼,几次三番试图招唤保安人员将肇事者轰出大门。
母亲终于按纳不住大吵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出来买菜的责任。回家的路上,她满腹辛酸地回忆着往事,深深为自己沦落到只能买菜做饭被这种家务琐事纠缠而愤愤不平。她回到家时,既没有买菜,也完全没有心情做饭,一个人坐在门口生闷气。
小阳把舅舅安置到床上之后,在征得许扬同意的情况下,打算把这一不幸事件告诉外婆知道。他作这样的打算出于两种考虑:其一,是想多少让人知道他在上午干了一件不含糊的大事;其二,是想尽快实行责任转交,因为看来舅舅的病的确不轻,而自己也尽力而为了。
他下楼时正听见外婆对满屋子的煤气味在作种种不祥的预测。“天啦,出什么事了?”她惊恐地叫道:“但愿没有人自杀!”小阳言简意赅地把上午发生的事告诉了外婆,当然尽捡自己如何在中间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而大肆渲染。
“失踪?!你在胡说什么?”她恼火地说:“你说舅舅在床上失踪了!”小阳强调了几次是“失重”不是“失踪”,但老太婆没法从理论上接受这一事实。
小阳不耐烦地说:“他病了,我把他绑在床上,就这么回事。”母亲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再也顾不上跟那帮没心没肺的厂领导呕气了。她焦急万分地爬上二楼,暂时忘记了自己此刻也需要安慰。当她看见房门的惨状时,差点昏倒在地。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里,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这……这这……这这这……天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才一会的工夫!”
许扬不情不愿地躺在床上,看见年迈的母亲为自己急成这个样子,简直心如刀绞。他伤感地说:“老妈,您别急,我没事,只是身体上出了点小毛病,相信不久就会痊愈的。”
跟同小阳解释失重相比,许扬花了好几倍气力才让母亲对失重有了一点肤浅的认识,但看得出母亲仍然半信半疑,误以为许扬不仅是身体出了问题,恐怕更严重的是脑子出了问题,才无中生有说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胡话。但事实摆在面前,谁也不敢尝试一下解开绑在许扬身上的一圈圈绳子,验证一下他是否真的会重新飞起来。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心里,许扬虽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但他没有撒谎,更没有象小阳那样搞恶作剧的习惯,尤其是许扬脸上难以掩饰的悲哀与困惑,足以说明此事非同小可,付出怎样的担心和焦虑都不会过份的。
只是这个现实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当她意识到心爱的儿子没法在地上正常行走时,简直绝望了。“我们招谁惹谁了?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稀奇事?难不成是我今天不该跟人吵架!可遭报应的应该是他们呀!唉……”
她悲哀地摇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说你要离开我们了?”
许扬勉强笑着说:“不会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呢?从早晨到现在,在小阳的帮助下,我不是又回到床上了吗?既然失重是科学所允许的产物,我想科学总有办法解决这一难题的。”
为了消除母亲的紧张与焦虑,许扬竭力装出乐观豁达的样子,抛开压抑的情绪,反复吹嘘这一事件到目前为止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说不定。他凭空捏造了世界上许多奇闻怪事(当然这些轶事都以完美的结局引起过世人的艳慕)和自己的失重相提并论,并作出了种种能快速减轻母亲心理压力的展望未来的设想。
但母亲对这件事的看法始终是悲观的,儿子那些象星星一样闪烁的话语根本无法照亮她心中黑暗的前途。她一向缺乏独自处理家庭事务的能力,在很多问题上经常依赖许扬父亲的临时决定。在父亲不在家的情况下,她除了焦虑、伤悲、怜惜之外,就是挤几滴眼泪,以便向世人证实:她的生活是多灾多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