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也许吧。”
那人不说话了。他真是我见过最闷蛋的人。
“张家最后的族长……你叫张起灵对吧?”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的眼睛真漂亮,可惜被发丝遮住了部分。
他似乎对我说的话不感兴趣,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对他也没兴趣,我来找他,只是因为我有求于他。
于是我告诉他:“我是从门里出来的‘人’……”
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
将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孩儿安顿好后,我走进了那件破旧的屋子,那是他们这一世所生活的地方。
那真是间破烂的屋子。阳光通过屋顶上的缺口,照在那些破旧的摆设上,我竟感受到一丝温暖。
我用指腹摩挲着一件木制的三叶草,那上面雕刻的花纹精细之极。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自称我哥哥的男孩儿承诺要送我一件举世无双的礼物,他说那样即使他们不在我身边了,我也不会感到孤独。
彼时他的眼中带着对尘世的向往,原来他早已想要离开。
可惜……到了最后,我也没能收到那件礼物。
后来他们匆匆步入轮回,以飞蛾扑火的姿态。
哥哥……千年之后,你还记得那个承诺吗?
我将指尖的三叶草举过头顶,放置于阳光之下,有金色的斑点落入我的眼中,让我看清了那虚妄的世界,看清了自己的苍白无力。
几千年来,我游离于尘世,对一切事物泰然处之,原来……只不过是一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仰头大笑,几千年来,第一次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独角戏?独角戏……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刻,我笑得疯狂,在那支离破碎的声音里,我散去了自己的真元,以自己上千年的修为,化作了人间的一场甘露。
“呀!爹、娘!姐姐!你们快出来看啊!下雨啦!下雨啦……”
嘈杂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饱含欣喜。很吵,我第一次没有嫌恶。
我的身体慢慢地消散,嘴角却忍不住地上翘。我的心情从未如此舒畅过。
我的魂魄渐渐上升,我想自己最终会化作一片云、一滴雨,然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天地五行自有定数。我强行改变它运转的轨迹,其下场只能是形神俱灭。
只是,我不后悔。
飘过屋顶时,我蓦然发觉自己已身处于门槛之内。
……
“吾真没想到……汝竟然会这么做。”
意识再次凝聚起来时,我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重华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目光深沉而复杂。
我观察四周,发现自己竟是被重华捧在手里。我只有神,没有形。
于是我问重华:“为什么……我没有形神俱灭?”
“汝本该形神俱灭的。”重华的语气很冷淡,我想他一定对我很失望。
“若不是吾替汝凝聚了魂魄……汝早已消散在那尘世间了,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重华带着我,于漫天的星光下徐徐行走,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重华。”我唤他,“这几千年来,我行走于尘世,走过的路太多,看过的事物太繁杂,我已经累了。”
“我想睡一觉,就像两千年前那样,长长地睡上一觉。”
重华看了我一眼,脚步不停。
“只是……再也没有人愿意守着那株三叶草、直到我醒来了。”
“重华,我想睡一觉。这一次……不会再醒来了……”
“不,汝会的。”
重华停下了脚步,他指着前方的河流,肯定地告诉我,“想睡就睡吧。等汝醒来时,汝会发现很多人都在守候着汝,他们都在等着汝。”
重华说完后,放开了手,使我漂浮于半空之上。
而彼时的我只是一个脆弱的魂体、一个渺小的幽蓝色光团。
他独自走向河边,从河水里拿出了一个泥制的偶人。
偶人刻成了人类幼婴的模样,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他勾了勾手指,我便不受控制地飘了过去,停在了那个偶人的上方。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后,我心下一惊。
我问他:“你以为你是女娲?”
重华轻轻地笑了,笑容有些狡黠,“不……是男娲。”
我:“……”
他将我的灵魂灌入了那个泥偶,随后又将泥偶放到了河水之中,让我在河水中顺流而上。
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河水,那是赤水。
赤水的源头,便是轮回之畔。
而赤水的尽头……便是尘世。
重华握着泥偶,对我做最后的叮嘱——
“吾知道汝的心愿。吾会设法为汝达成。汝将在尘世与他们再为兄弟,他们的母亲会找到汝,成为汝的母亲……”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叮嘱,内心风云暗涌、最后归于平静。
我不知道重华在这千年间掌握了什么样的力量,但是,我感觉他越来越像……千年前的神。
重新凝聚我消散的魂魄、利用赤水令我重生……窥探六道轮回、逆转星象轨迹……
拥有那样强大力量的他,简直就是神。
我知道长期处于门之内的他,除了长生以外,还拥有了比普通人类更强大的力量,只是没想到……
我深深地看了重华一眼,道:“你叫我什么?”
“抱歉。”重华笑得十分温柔,我想他也知道……这一次,我们之间……真的是永别了。
“阿瞳。”他唤我的名字,那是千年前神为我取的,它说我的眼睛十分美丽。
“再见。吾唯一的朋友。”
“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再见。”
他终于放开了手。
……
重华的面容渐渐远去,我漂浮于赤水之中,感到温柔而满足。
我在那赤水之中漂浮了很久,赤水独有的苦味浸没了我附身的泥偶。
当尘世的阳光近在眼前时,我突然想起了那段千年前在草原上仰望蓝天的时光。原本模糊的记忆,在我被尘世的阳光笼罩的那一刹那清晰了起来。
那样的岁月多么静好,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