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找他吧?我以前去找他们签字的时候去过那边,我可以把地址给你。哎,一个女人带着残疾的儿子也怪可怜的,所以买房子需要的手续我一般都上门找他们签字。”
男主人砸吧着最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说着还一边摇了摇头,似乎在表达他的遗憾和同情。
蓝雪凝只是杵在门外一动不动,还不知作何反应。很快,男主人又从屋内出来,将一张纸条塞到她的手里:“上面就是地址,不过有段路特别难走,你最好找当地人问一下。”
蓝雪凝木然地低头看了一下,男主人很细心,不但用文字写了详细地址,还画了简易的地图。
将纸条牢牢攥紧在手中,蓝雪凝淡淡地说了句谢谢,背过身,就听见了关门声。
她不相信,不相信宋岩成为了这个男人口中的“残疾人”,但是好像一切又是真的。
因为宋岩跟她说过,他乡下老家在芦古镇,而如今这张纸上,不就赫然写着“芦古镇”吗?那几个字是这么遒劲有力,就算她想视而不见,都不可能。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失去了力气,几乎是扶着楼梯扶手才一步步下了楼。
无论如何,她都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她又转了两班公交车坐到那个镇上,又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宋岩家的地址。
宁静小村庄,在冬夜里乡下人都睡得早,四下都没有光,不见一人,只能偶尔听到或远或近的狗叫声。
蓝雪凝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将脖子深深埋进大衣领子里,来抵御夜晚的寒风。走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蓝雪凝一脚深一脚浅,鞋面发出和碎石摩擦的“沙沙”声,在宁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突兀。
终于走到了一位老乡说的“掉了漆的红色木门,门上贴着两个福字”的地方,院墙很高,蓝雪凝望不见里面的情况。
她有一瞬间的迟疑,生怕是找错了地方,更怕找对了地方。
她重重地拍了拍门,拍门声打破一夜安宁,惹起一片接二连三的狗叫声。可是里面的人却迟迟不出来、
蓝雪凝不死心,又重重地用手掌拍了三下木门,拍的手掌都发红发痛了。
终于,在“吱呀”一声中,木门打开了。这扇木门好像许久没被打开过似的,随着开门的动作还落下一片灰尘,迷了蓝雪凝的眼。
蓝雪凝还没来得及掸掉落在落在眼睛上、睫毛上的灰尘,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质问:“怎么是你?你还来这里干什么,还嫌害我儿子害得不够吗?”
蓝雪凝迷蒙着眼抬起头,才看清这是宋岩的母亲。而往日和蔼可亲的脸上,如今却全是厌恶与憎恨。
“阿姨……”蓝雪凝惴惴开口,满是疑惑。她的脚步甚至自然地往前一迈,想要进屋去。
“你给我滚!”宋妈妈见状,像是突然爆发了一样,猛地一推蓝雪凝,恨不得将她推出门外。
蓝雪凝本来就没有了多少力气,一下子站立不稳,重重往后摔去,细碎的石子在她倒地的时候嵌入她的手掌心,传来钻心的疼痛。
“妈,出什么事情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蓝雪凝刚想爬起来,就见门内出现了一个人,他坐着轮椅,两手推着轮椅边的轮子,在吃力地往这边过来。
这夜是这么黑,最浓重的墨汁也不过如此。可是为什么她的视线还是这么清明,为什么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人就是宋岩。
她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不知是因为手上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一个最喜欢踢足球的男生,如今却坐在轮椅上。他曾经是那么意气风发,笑起来仿佛这个世界都为之绽放光彩,如今却颓废地坐在轮椅上,隐没在最深重的黑暗里。
宋岩似乎没有想到会看到她,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震惊和慌乱:“你……你怎么来了?”
蓝雪凝还没有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嘴唇仿佛是被风吹得很干,干到连开口也很艰难。果然一出声,声音也是干涩难听:“宋岩,我……我来找你,我……”
“你还来找他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穿着名牌衣服,过着高级生活,可怜我的儿子,因为你变成了一个残废!”
宋妈妈声声控诉,咬牙切齿之间似乎在控诉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我?”蓝雪凝不明所以,眉头紧锁,还处在余震中不能镇定。
“哈哈哈因为你厉害,你会勾引人!”宋妈妈忽而愤怒,忽而冷笑,像受了极大的刺激似的。
“就因为那许总看上了你,所以我儿子被他陷害得只能回老家。他在一个工地做工程管理,出了事故,把我儿子的腿砸坏了。我卖房子给他做了无数次手术,也没能治好他。”
宋妈妈说着又哭了起来,话的尾音都是颤抖着的,可见她内心是多么挣扎和痛苦。
“妈,你别说了,这不能怪小凝。”宋岩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在竭力压制某种情绪。语毕,又紧抿着嘴唇,偏转过头,不愿意面对蓝雪凝的目光。
他不想让蓝雪凝看到他如今这副样子,多么窘迫,多么没有尊严!
“你到现在还替她说话?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宋妈妈转过身去厉声责备了宋岩,又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对蓝雪凝说:“别再出现在我们母子面前,不然我要你好看。”
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蓝雪凝还听到了落下门闩的声音。
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轮椅碾过石子路面的声音。
面前只余下一扇陈年斑驳的门板。
蓝雪凝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原以为等见到了宋岩,可以扑到他的怀里一诉衷肠。
被许恒一关了一个礼拜又如何,被出租车司机宰了又如何,跨越三百公里的跋涉又如何,只要能见到他,他一定会给自己这世上最好的关怀,用他的温柔治愈她所有的委屈。
他一定会抱着她,跟她讲,一切都已经过去,以后都会有他。
可是原来,需要治愈的是宋岩。
宋岩,如今若是我抱住你,告诉你,一切都过去了,以后都会有我。你还会要我吗?你会原谅我吗?
可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在寒风中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待到蓝雪凝想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双腿都已经麻木了,脚上冰冷得失去了知觉。
她慢慢地走到宋岩家门口,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宋妈妈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才是罪魁祸首,她害的宋岩被人陷害,失去了实现梦想的机会,也害得他遭遇不幸,成了个残疾。蓝雪凝悔恨又自责。
她早不应该和许恒一有那么多牵扯,当初许恒一缠着她,她就应该逃开,逃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那么后来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她木然地往前走着,却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她只知道,宋岩一家不会欢迎她,不会想看到她,所以她要走得远远的。远到不会伤害到他们。
也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蓝雪凝来到了镇上。但是小镇上的店铺关门很早,家家都是门户紧闭,她连找个躲避寒风的地方都找不到。
只有一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还亮着微弱的灯光,蓝雪凝拖着沉重的脚步躲进这个密闭的小空间,蹲下身,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她的心里一片荒芜,撕心裂肺痛过以后,只余下对许恒一的仇恨,清晰而又深刻。
宋岩出了事故,可是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想也不用想,定然又是许恒一从中作梗,所以没有人敢告诉她。
蓝雪凝又想起陈疑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上次在集市遇见是那样,今天接电话也是那样。想起陈疑眼神里的仇视,原来这些都不是没有理由的。
其实陈疑早就知道了吧,知道是她害的宋岩丢了工作,也知道宋岩出了事故。陈疑突然变得这么有钱,或许也和许恒一脱不了关系。
很应景的,外面飘起了雪,一开始还只是一些小雪花,散落到地上就消失无踪影了。后来雪渐渐大起来,一片片地飘下来,迅速地在地上堆积。很快地,地上就已经形成了薄薄的积雪。
透过玻璃门,蓝雪凝出神地望着这漫天大雪。雪会将一切都覆盖,将一切痕迹都抹去,却无法抹去蓝雪凝心里的哀伤。
这么漂亮的一场雪,在南方难得一见的一场雪,如果是平时,她会怎么做呢?她会立刻拍下来,然后告诉宋岩“下雪了”。
即使两个人当时不一定在一起,即使对方也会看到下雪的场景,但是还会想这样多此一举。好像只有这样,看到雪的快乐才能够增加几分。
可是如今她瞧着这雪,心里却一点儿也快活不起来。她只是觉得厌恶,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感觉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