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打扮来看并不是外乡人,眉宇间残留着几分稚气,神态慌张,低头不语。
不光虞成国,其余几位对此人也觉眼熟。虞成武更是一眼认出,只是他不开口,一旁看热闹。
“长山,怎么是你!”虞成国甚感疑惑。
原来此人正是安隆王府的家奴,名叫长山。因其脑袋灵光,为人机敏,又跟虞璟垚年纪相仿,因此虞成国特地准许长山为尚未出阁辟府的虞璟垚的玩伴,也是贴身护卫。
无论差使还是闲暇,长山总是随其左右,因此,其余人觉得他眼熟也就不奇怪了。
“长山,你哪来的花茶草?”
“回王爷,小人家乡便在翼州,进……进京之前,随身带了些。”说着,长山从怀中掏出个布袋子,从里面拿出几株碧绿的物草,模样平淡无奇,就像路边的蒿草一样,只是星星点点的几朵小白花嵌在上面,散发一种新茶般的芳香。
抖落掉根部的湿泥,双手呈交太医院主事王阙,后者仔细验看。
虞明基与众位大臣静声看着,谁也没说话,靳轩则看着这个长山出神,嘴角露出异样神采。
“靳轩哥哥,你怎么了?”果儿贴着靳轩小声问道。他二人站在人群最后,声音又小,谁也没注意。
“呵……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便再不开口。
王阙反复验看,最后长出一口气,紧眉舒展:“陛下,王爷,夷郡王无事了,此物的确是花茶草!”
“哦!服过此药草便会康复?”虞明基轻垂眼眉问道。
“服药后,夷郡王定会痊愈,只是尚不能即刻醒来,需半日之功排毒活血,待起效之后,再加悉心调养,定会完好如初。”
虞明基舒展愁容,点点头,虞成国亦是吐气长叹,索性有惊无险。也就是说该到处理靳轩的时候了。
“父皇,儿臣……”
还未待他把话说完,虞明基一摆手打断其言,知道他想说什么。面色再次阴沉下来,阴沉的注视着跪趴在地的长山。
“你叫长山?”
“是……是!”
“抬起头来!”
长山颤抖身躯,缓缓抬头,以一种说不清的复杂表情面对天子虞明基。
“你说你是翼州人士,年方几何?”
“回陛下,小人卑龄一十有七!”
“何时入京侍奉璟垚。”
“回陛下,小人十岁进京,如今已过七载。”
“哦……”
虞成国不明白,父皇为何对府中家奴如此感兴趣。而虞成武早已看透一切,不过他绝不会开口的,不然就没意思了。
至于那些侍君数十载的朝臣们也觉其中蹊跷,陛下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身为天子更不可能跟一个下人闲话家常,此举定有深意。
“七年,可曾回乡探望?”
虞明基越质问,长山越惶恐,直至回话时都有了颤音:“小人曾在一……一年前回乡探母。”
接着,虞明基站起身,拾起一支花茶草闻了闻:“你说此物是你进京带来的,朕不算七年前,就算一年前你回家探母带回的,为何此物仍旧如此新鲜,不见一丝枯败?”
“这……”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虞明基看出端倪,所知才过分质问,长山哑口无言。
“这……这……小人从小便爱惜花茶草,因此便一直种植在花园之中,听闻夷郡王中了花银蛇毒,小人这才从花园中将其取出……”说完,长山抹了一把冷汗,虞成国也懵了。
“是这样吗,可能你有所不知,朕也是爱惜花草之人,安隆王府,朕去过也不止一次,可从未在任何一处花坛见过此物,这又是为何,莫不是你要说把它放在你房间的花盆之中?”
“皇……皇上……圣明,此物却在小人房中……”
“大胆劣子,还敢欺瞒于朕,你以为朕老了,就什么都不懂,就可以肆意蒙骗,照你所想,朕度过的数十年都是吃干饭喽!”
虞明基厉言呛责,长山再也受之不下邦邦跪地直磕响头:“皇上恕罪,小人知错,皇上恕罪,小人知错……”
“你肯认错,朕不怪你,但是,必须把此物来历讲明,若再敢欺瞒,朕定不饶你!”
皇上开恩,长山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又陷入两难,一面是至高君主,一面是……
看了看众人面相,又瞧了瞧病榻上的虞璟垚,长山顾及太多,所以仍迟迟不肯开口。
“怎么,反悔了?”虞明基语气又冷了下来。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说着,小心的扫视在场之人。
虞明基暗暗叹气,看来这个长山不是不说,而是不敢说,一定有什么人让他有所顾忌,想到这,虞明基重新坐回椅子上:“长山,你只管如实道来,朕恕你无罪,任何人也不得恐吓要挟于你,只要你能说出实情,不但无罪,还有功,我想谁都不会怪罪于你,朕给你担保。”
皇上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长山再无理由回避,一咬牙,道出实情。
“数日前,夷郡王得知自己进入宫学,甚是欢喜,小人也跟着高兴。只是后来得知锦阳公子也同堂而学,便不再那么兴奋。”
说着看看众人表情,咽口唾沫接着道:“夷郡王跟锦阳公子之前有所不睦,隔阂很深,因此,郡王便命小人想法子整治一下锦阳公子,只是整治,并无害人之心。”长山解释道。
“接着说!”
“小人何曾有过此种经验,想到什么好法子。后来,郡王便想起小人曾跟他说的花银蛇一事,便命小人回乡取来。”
“小人深知此蛇毒性特别,虽不致命但中毒之后却痛痒难耐。并且帝都并无解药,小人怕事情闹大,因此,在取回花银蛇的同时将其解药花茶草一并带回。”
长山边说边流汗,其余人认真听着。
“今日一早,郡王便把花银蛇带在身上,用竹筒装着,目的是吓唬吓唬锦阳公子,但谁也没料到,花银蛇竟然伤了夷郡王。就在陛下颁下圣旨寻取花茶草时,小人便知事情已经闹大,若再无解药,夷郡王情况可能不妙,所以……所以小人便带着花茶草面见圣上……”
道明始末,长山低下头不再言语,横下心,爱怎么就怎么吧。
虞明基高座堂前,眯缝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不知有没有在听。
虞成国听完颜色更变:“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父皇,儿臣不知啊!”
虞明基点点头,相信虞成国确不知情。做为一国亲王,就算要整治靳轩也犯不上用此等卑劣顽皮的手段。
“长山,你所陈述之事句句属实?”
“回陛下,小人若有半字虚言愿受国法!”
呼……虞明基长出一口气:“如此说来,花银蛇真正出处是璟垚喽,也就是说他害人不成反而作茧自缚!是这样吧!”
虞成国低着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自知理亏,什么也说不出来。
“哦,对了,成国,朕记得方才你好像有话要说,却被朕打断,现在好了,有何想说尽管道来!”
“呃……这……”虞成国哑然:“父皇,儿臣……无话可说!”
虞明基微妙的眼神看了看他,进而走近门口,背对众臣:“事情也已清楚,就无需再提及。璟垚身中蛇毒,需静身调养,数日后的祭祀太庙大典就不必参加了!朱顺,摆驾回宫!”
一句话虽说是关爱之语,实质上却是剥夺了虞璟垚参加盛世祭典的权利。祭祀太庙可是大事,每二十年才一次,也就是说上次祭典虞璟垚还没出生,好不容易赶上一次却被自己的无知和任性给剥夺了,实属自作自受。
虞成国心里不痛快,现在是跟虞成武竞争的关键期,他们各有两个儿子,虞璟垚被禁止出席祭典,无形中让虞成国失去不少东西。可这能怪谁呢,怪靳轩?冤枉了人,人家反而救了虞璟垚一命。怪皇上?更没有切实的理由。
唯一怪罪的只有躺在病榻上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虞璟垚。
“哇,事情解决啦!”果儿难掩兴奋之色,声音还是尽量压低。
“是啊,终于还我清白了!”靳轩淡然一笑。
“可不是吗,方才若是给你五十庭杖,估计这会儿你已经屁股开花在家躺着呢。”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呢。
靳轩苦笑一声:“可能吧,好在有惊无险!”
“嗯嗯……唉?不对呀,事实证明花银蛇是夷郡王的,你又是被冤枉的而且还救了他一命,怎么不见皇帝爷爷给你赏赐呢,而且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有。”
靳轩看着一脸疑惑的果儿摇头笑道:“这种赏赐我可不要,再说了,我也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骗人!”果儿白了一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我真不知道,没骗你,要不回去后你问问苗叔叔,他肯定知道。”说着靳轩双手背在脑后,哼着小曲儿吹着口哨向着尚书府走去。
“不行,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不要以为本姑娘好骗!”果儿一路追着,二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映在朱红高墙,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