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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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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太监吉安的禀报,杨淑妃暗暗抹了一下忍不住要落下的泪水,低声说道:“请他们稍候,哀家马上就过去。”

她轻轻地站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在要转身离开时,却发现赵昰的眼睛睁开了。

“昰儿,你醒了。”

一个母亲,即使在困苦中展现在孩子面前的,多半也是温暖的笑容,但这后面往往隐藏着太多的辛酸。

“母后,你要出去吗?”

十岁的赵昰,哦,已经即将十一岁的小皇帝神情显然有着一种不安,他的眼睛里有着一丝浑浊。

孩子的依恋,至少帝国的太后是这样认为,总会激发女性伟大母爱的。她拉着孩子的手把它放到了自己的掌心中,轻轻地拍了拍,柔声说道:

“陆学士和张枢密来了,娘要去见他们。”

帝国小皇帝的神色依然还是有点不定。

“哦,老师来了。我可以也见见他们吗?”

没有多少母亲能拒绝自己孩子在病中的要求,哪怕是一些过分的要求,何况是这样一个无论怎样都很平常的理由。

“想老师了?”太后慈爱地又拍了拍孩子的手,“娘请他们进来。”

吉安领着陆秀夫和张世杰走了进来,然后和道士一起退到了外面。里间传来了两位大臣向皇帝和太后行礼的声音。

“臣拜见陛下,拜见太后。”

“老师,张枢密,你们……好像瘦了许多。”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陛下关爱,臣等愧不敢受。陛下蒙难,实为臣等之罪过。还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陆秀夫的声音有些颤抖,也许他和张世杰一样,内心还有点不安和自责。

“老师、张枢密,这怎么能怪你们呢,这都是天意啊。只是朕,暂时不能听老师讲课了。”

“陛下还是养病要紧。娘娘,臣……臣刚才又和张枢密、诸位大臣商量了一下,觉得……觉得目前还是前往占城较为稳妥。”

陆秀夫终于还是转向了主题,只不过接话之人他绝没有在事先想到。

“哦,老师,为什么呢?”

陆秀夫和张世杰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好像是小皇帝第一次关心国事,或许是孩子在病床上闷得无聊而产生的好奇心吧。

大臣们的商议陆陆续续飘到了外间。道士闭目坐在那里,仿佛充耳不闻。

“是啊,为什么…不去琼州呢?那里毕竟是我…大宋之地啊。”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当这声音传到道士的耳朵里时,他的心中忽然一动。

里间,陆秀夫和张世杰均微微一怔,他们有些困惑地一起望向太后。帝国太后则慈爱地看着小皇帝,也许这时候她的内心里,母亲和娇宠孩子之间的情绪占据了大部份,她难得地、清晰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尽管她的语调仍然是那么轻柔。

“如果不是不太好的话,二位卿家和大臣们商量一下,就先去琼州吧。”

……

当陆秀夫和张世杰步出船舱时,就见道士正站在甲板上。一见到他们,那老道立即悄然迎上前来,作揖言道:“陛下蒙难,本应静养。海上漂泊,不利康复。占城海路遥远,风雨难测,先赴琼州,实未为不可。”

随即他以一种更为恭谨的语气接着说道:“国家大事,贫道本不该多言,还请二位大人多多见谅。”

陆秀夫和张世杰对望一眼,躬身回礼:“陛下龙体,还劳道长多加费心。”

说罢,俩人转身一起离开。

望着离去二人的背影,道士的眼中却有一种复杂难明之色。

宋景炎二年的十二月末,行朝海上的船队向琼州进发了。后世史书对此的记载是:“宋主欲往占城,不果。”但是,做这决定的过程,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事,表面上在帝国浩瀚的史册里都能看到,甚至还能找到一些似乎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然而,一些更深的原因,却永远成为当事人和帝国深埋的秘密。

而这些史册同样没有记载下来的是:当帝国那个躺在床上的小皇帝听了太监吉安传言,船队已向琼州进发后,他暗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随着慢慢变得平稳、变缓的呼吸,进入了沉沉的深睡中。

也就在小皇帝入睡、帝国太后离开舱房之后,于近乎诡异的静寂之中,有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帝国皇帝的脉搏。

……

东从沉睡中醒来,他看了看四周,房间里没有人,很安静。他依然不是十分确定自己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他第一次从黑暗中醒来时,意识还有点模糊,印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泪水盈盈妇人的脸庞,周围还有很多陌生的人在忙碌着,哪个妇人和哪些人的衣着显然不是他所熟悉的款式。当“陛下醒了”的惊喜声传入到他耳朵里时,吃惊之余的他,本能的反应是试图直起身来,但来自身体的痛楚使他再次进入黑暗中。

当他第二次醒来时,神智已经清醒了一些,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另一双柔软温暖的手中,身体的痛楚由于这双温暖的手仿佛减轻了不少。可是,当他看到在别人手中的“自己的手”是如此之小时,他的思感高速延伸到他的身体,感觉告诉他的结果,只能用惊骇欲绝来形容。在妇人梨花带雨的“孩子,你可醒了”的话语声中,他僵硬地、努力地想露出一个笑容,结果却又一次回到黑暗中。

东的意识终于再一次从黑暗中慢慢浮了出来,虽然他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但他五官的感觉显然要比以前灵敏了些,他感觉到屋里有人,有轻轻的脚步声。当以前的记忆片段闪电般掠过脑海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穿越”,第二个是“破碎虚空”。

东并不是一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如果说“陛下,孩子”之类的词语,给予他的是惊奇,那么真正使他震惊的,是他身体的变化。他无法想象他现在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是的,就是一个孩子。可他真的是个孩子吗?茶铺中的狂想还残留在记忆里,如果把两者联系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到底他是他自己?还是他附在别人的身上?是什么力量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一旦有了这样的疑问萦绕在脑海,人的情绪必然要出现波动,反映在气息上,就是呼吸出现了变化。

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脉搏,他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道人,温和的笑容使他的心神微微平静了点。

“陛下醒了?”哪个道人轻声问道。

东没有答话。在情况不明时,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

屋子里面骚动起来,一个秀丽的妇人出现在眼前,在她喜悦的笑容里依然有泪水闪烁。

东记得这是第一次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女人。在迟疑中,他轻轻地、尝试着叫了声:“母后。”

女人迫不及待地捧住了东的手。

“官家,你可醒了,你要是有什么的话,让,让哀家可怎么好啊。”

伴随着她话语的,是晶莹的珠泪如泉水般涌出。

在道人的眼中,此时东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惊惧。这是正常的,任何一个人,更不要说是个孩子,在经历了那样的劫难后,心神难免不稳,如果一派祥和,那反而不可理解。

他转身对妇人说道:“陛下受惊,最好静养,太后还是不要过于激动,以免影响了陛下休息。”

女人依依不舍地放开东的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孩子,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东勉强露了一个笑容,慢慢地闭上眼睛。

“我是皇帝?哪个皇帝?这是什么朝代?这又是在哪里?怎么好像是在船上?哪个女人是谁?还有哪个道士是谁?我的身体怎么还是那么痛?”

带着一连串的问题,他渐渐又进入了睡梦中。

看着小皇帝再度入睡,道士的面容依然平和,但在他并不为他人所查觉的眼神中,却充满了疑惧。

飓风过后,当他被召到帝舟为端宗看病时,他发现小皇帝的状况极为糟糕。外伤尚不可虑,问题在于皇帝的经脉虚如游丝,稍有不慎,就有经断脉绝的可能。在他看来,此种情况,也许只有那几个传说中的前辈人物或有办法,但眼下,这就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

然而,令他更为惊惧的是,在端宗的脉象中,他又分明感到皇帝的体内似乎另有生机。

他苦思冥想,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也不敢下手。带着听天由命的心思,以及赌博的心态,他最后只是象征性地在伤口用了一些伤药,私下里他却暗暗的颂祝:希望真武大帝显灵,保佑一切平安。

总算苍天有眼,在经历了几次醒转又昏迷之后,皇帝的状况好转了,大臣们也开始相继过船前来看望,但陛下很少开口说话。

(后世史书曰:“帝至井澳,飓风坏舟,几溺死,遂成疾,十数日不能言。”)

只是当陆秀夫和张世杰前来看望陛下后,陛下的状况似乎又变得不稳定,这使所有人的心又都提了起来。

东很少说话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开始了解一个陌生环境时,最好的方法是多听少说。但当他第一次看到陆秀夫和张世杰时,惊异几乎使他忘掉了身体的痛楚,他终于明白他在哪里了。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天水一朝。”这句话,他还是听说过的。一切其它的疑问都有答案了,除了他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暗自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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