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东河离开的两天之后,赵范大军也陆续离开徐州,准备前往东平府。蒙古大军在东平府驻有重兵。
东平府这个地方,是北宋时设立的,到了元朝时改东平府为东平路,明朝又重新改回了东平府,再后来,又将东平府降为东平州。在历史上,东平府也未发生过极为重大的战事。不过历史就要重写了,因为赵范的三万大军将在接下来的数日内,陆续集结于在济州,目标直指不远处的东平府。
从徐州到东平府,有一条金国修建的官道,这条官道沿着南清河直通济州附近的嘉祥。这条南清河,本是黄河的一条岔流。黄河流经河南的滑州时,分为了两条河流,其中一条主流仍然称作黄河,而另一条较小的岔流,在经过山东西路时就被称为南清河。这南清河水流缓慢,河面也算宽阔,蒸汽突击艇与平底运输船畅行无阻。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赵范这次却并未像前人那样行事。三万大军集体行动,听起来似乎是一场极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后援粮草必定早已准备妥当,而且押运粮草的士兵也一定不少,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由于有了强大的海军支持,粮草的运输似乎极为容易,倒是士兵本身的运送有些麻烦。尽管有了几十艘运输船的支援,但三万士兵确实不是个小数目,能随着舰艇走水路的只有一万左右,而且要分为两次运输,其余的两万士兵,就只有沿着官道行进了。
在进入徐州之前,李不伟乘坐的往往是福州号战舰,或与之差不多的其它大型战舰。但越往北走,河道就越浅,大型战舰要进入内陆已不太可能,除非沿着黄河逆流而上直抵金国都城南京。然而赵范的任务并不是攻打金国,因此李不伟也无缘继续乘坐大型战舰,只好改乘平底运兵船了。
李不伟与赵范乘的是同一艘运输船,这艘船已进行了许多改装,与其它运兵船大大不同,更别说那些运输粮草、军械、弹药的普通运输船了,这些船与李不伟和赵范的帅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在徐州住了将近一个月,但李不伟却觉得攻打徐州仍是昨日之事。这些日子以来他没少操心,仅是徐州的基础建设,便让他觉得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皇家实验室的建造经历。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临安附近的各家工厂运作极为顺利,大批物资源源不绝地运往徐州,让这座城市在短短一月间,人口增加了近四成。
对于长居徐州城的人来说,这几十天的变化是以往一辈子也未见过的。在最开始的十几天里,有两家新的江南店铺开始修建,再后来,忽然又冒出了四五家,而且修建房屋的方法与以往大异,这些店铺并未使用常见的木头结构,而是用砖块与一种灰色的泥浆修建,房顶上也没有使用木头大梁,而是用了几十块扁平的石头铺在房顶上,再后来,房子有了第二层,众人这才明白这房子并不是平房,而是两层砖石结构的小楼。
对于此种情况,李不伟自是再也明白不过了。江南现已有三家水泥厂,虽然产量不足以整个江南的需求,但北方起了战事,自然是以战争为先。朝庭的移民策,原是鼓励百姓与商户北迁,逐渐弥补北方因战乱而引起的人口与劳力短缺,同时与金国的汉人融为一体。但一些有眼光的商家看到了机会,也跟着来到了徐州,这其中不乏朝中权贵的产业。正因如此,使用水泥建造民房也不足为奇了,再说朝庭也没有下令说水泥只能用于军事。
在商铺修建的同时,大批民用机械也运到了徐州,李不伟见过的机械中,有几种他最为熟悉,甚至连机器的名字也是他亲自起的,例如依依纺纱机、红袖缝纫机、安安织布机。与一年前不同的是,现在能生产这些机器的工厂已不止临安一家,而是有三家工厂都可以制造了,但是否每家工厂都有自己的品牌名称,又或是沿用了其旧名,李不伟就不得而知了。
舰队向北行进。
时至十月,北方的早晨已有些寒冷。李不伟在船头站了片刻,转身进了船舱。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甚是温暖,李不伟似乎又有些倦意了,他随意坐在椅子上。桌上放了两本书,李不伟拿起其中的一本,这书的封面上横着写了两个大字“月运”。李不伟翻开第一页仔细看了起来,不一会竟然看得入神,到了最后,又像是完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任务,露出释然的神情。
这本《月运》,咋一看其书名,似乎是要通过月亮的阴晴圆缺来讲些与月亮相关的算命机理,其实不然。《月运》是大宋司天院内部发行的,讲的是月亮的运动规律,而且书中有范东来的注解,书中大概讲的是,月亮本身是一个圆球,一直在绕着大地运转。既然月亮是个球体,那么大地也是一个球体。书中通过绘图的方式解释了为何月有阴晴圆缺,为何会发生日食与月食。看其言语组织,似乎是面向民间发行的一本书。李不伟看得大喜过望,但美中不足的是,书中仍然没有解释两个问题:第一,既然大地是个圆球,为何其它地方的人没觉得自己的倾斜的?假如地球另一端有人,为何没有掉下去呢?第二个问题是,既然月亮是个球体,又在绕着地球运行,那它距离地球有多远?有多大?太阳又有多远?李不伟微觉可惜,以他自己的知识,要解释这些现象自是易如翻掌,但以他这几年的历练,又怎敢轻易讲出呢?好在大宋不乏有识的学者,想必过不了多久,各种测量月球距离的方法就要有了,即使天文学成为临安大学的一门正式学科也未尝不可。
第二本书的名字为《道之宇宙》,再看其作者,李不伟倒是吓了一跳,这作者可是赫赫有名,正是长春子丘处机。李不伟仔细看了下去,不由得对这位道长肃然起敬。这本书中,以道家之天地学说为基础,结合临安大学与司天院的一些研究资料,全真教提出了自己的宇宙观。这种观点认为,宇宙包含两层意思,宇指空间,宙指时间,所谓宇宙,即时间和空间的复合体。书中还讲到,万物均可以看做宇宙,如人的体内可以看做一个独立的宇宙,即内宇宙,里面也可以孕育万物。人作为这个宇宙的主体,就是宇宙的掌控者。对于目所能视的各种现象,书中认为,不仅地球、月球、太阳是个球体,天空中所有的星星都是球体,有些是在绕着太阳运行,有些则是固定不动的,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情况,书中却未有提及。李不伟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书中讲的宇宙,不正与后来的相对论不谋而合么?难道丘处机在临安的辩理大会上听自己胡言乱语一番,就明白了这么多道理?还是他后来与范东来等司天院诸人有过交往?其实李不伟是大惊小怪了。宇宙是时空的复合体这种观念,最早是老子提出的。
这两本书看完,已是中午时分。陆天在舱门低声道:“大学士,元帅请您过去喝几杯。”李不伟听得吓了一跳,要知道在军中是禁酒的,而且又是在行军途中,元帅带头喝酒岂不是犯了大忌?如此想着,李不伟走了舱门,却见甲板上支起了一个简易的小桌,赵范正坐在桌边。看到李不伟走了出来,赵范笑道:“这一大早还很冷的,可到了中午却又有些炎热。有几个随军的厨师想出了高招,特做了几杯冰镇果汁,兄弟赶快尝尝。”
李不伟恍然大悟,心中暗骂自己自己太过猜疑,忙笑道:“赵大哥真是好心情,竟然弄到了这等解渴的好东西。眼下虽已是深秋,不过到了中午时分却仍然有些火热。”说着,挨着桌子坐下,拿起一杯果汁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清爽无比!”
赵范道:“兄弟贵为大宋的大学士,本该陪在皇上左右出谋划策,如今却随大军出征,又远离家乡一月有余,照顾兄弟的起居与饮食,自然是为兄的份内之事了。”李不伟哈哈一笑,心想赵大哥性情爽直,以他的为人,自然不会随便说些场面上的话哄我开心,显然是他的真心话了。
赵范又道:“从早上启程到现在已近四个小时,咱们也驶出了五十公里有余。有侦察回报,前方水域畅行无阻,黄河岔道两岸也已侦察过,均无蒙古兵或叛军埋伏。”赵范口中所说的叛军,自然是指李全的部队了。李不伟点头道:“是啊,这河岸两边视野极好,周围十数公里尽收眼底,敌人想要埋伏自是不易。要是赶到嘉祥之前都如此顺利,那便好了。”赵范道:“在徐州城内修整多日之后,军中弹药充足,亦无伤兵,只要侦察快艇能及时传回消息,以三万主力大军,自是没什么可怕的。倒是雷将军与徐将军等人,此次脱离大部队孤军深入到内陆,又只带了不到六千士兵,倘若遇到敌军主力,倒真有些麻烦。”
赵范所说的情况,李不伟自是十分明白。前往沂州的徐敏子与杨义大军,只有三千三百人,负责运送的船只快艇只有十二艘,其中能用于实战的只有五艘突击艇。其实在河面上打仗倒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不被敌人封了后路,五艘突击艇完全可以称霸整个沂水河面,倒是那三千陆军,在赶到沂州之前,这是大宋陆军的第一次小规模单独行军,倘若真的遭遇大规模的敌军,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李不伟却并不知道,此时的雷东河,在轻取了沂州之后,正在莒州城外闷得慌呢。
战船驶了大半日,始终未有敌情。河面上不时有小艇来回穿梭,将前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侦察快艇运用到实战也有近半年了,士兵们也逐渐掌握了一套侦察方法,像今天这种内陆河道行驶时,侦察艇往往会出动七八艘,最前的一艘将驶出主力舰队近五十公里,第二艘稍稍落几公里,只要前面的侦察艇保持在望远镜的视线之内,两艘小艇的距离自然是越远越好。倘若发现了敌情,前方的小艇会通过旗语将消息传给后面的小艇,如此像接力赛般地一一传递,只消两三分钟,五十公里外的情况便会如实报与赵范。
船队一路不停,径直沿着南清河向北驶去,一路上不断有士兵通报地名,沛县、郓城,梁水泊,这些地名在李不伟听来极为耳熟。
到了晚上时候,所有战船都停了下来,估计是陆路的士兵无法赶上战船,故此需要停泊一晚,一来驾驶战船的士兵也要休息,二来也要等候陆续赶来的两万陆军。
李不伟出了船舱,放眼望去,河面上的灯光连成一线,远远地看不到头。运输船不断地往来于船队,不时有起重机从船上升起,战船上的士兵也跟着忙碌起来,从起重机上接下货物,由十几人抬着进入船内。李不伟明白,这是海军乘着休息的间隙,进行战船的维修任务。虽然大宋海军已配置了大小战舰近百艘,但大部分船只都是在一年多之前开造的,当时的加工工艺尚未成熟,因此许多战舰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要么是舵机无法正常运行,要么是蒸汽机卡缸,要么就是管路出现泄漏。在李不伟跟随船队的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有几艘战船出现状况,不过好在兵部已有了安排,每艘战舰都有配有维修技工,只要看着装配图,完全可以更换任何零部件。
不过令要不伟感到欣慰的是,只要船只更换了最新工艺加工出来的零件,故障的发生率便会大大下降,即使偶有故障,也都会有明显的先兆,使得维修技工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想到这里,李不伟忽又替史翼担心起来。史翼横穿大洋远赴万里,所带的船只大都是按照以前的旧工艺制造的,倘若万一在茫茫大海中抛了锚,当真是要了命了。不过转念一起,李不伟又放下心来,因为史翼的远航大船,每艘船都配有一台备用蒸汽机,而且又有两艘维修船跟着,每艘维修船都载有几台台蒸汽机与各种配件,配件应该是充足的。倘若万一无法修好动力设备,船只还有风帆可用。想到此处,李不伟忽然觉得,当时建议远航大船保留风帆,当真是明智之举。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李不伟仍在睡梦中,就听到陆天在门外急声道:“大学士,元帅有请。”李不伟道:“陆天啊,你且进来说话。”说着,也匆匆起了身。陆天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大学士,刚才又有消息传来,但这次的消息却并非旗语,而是有一艘快艇驶了回来,情报兵直接上了帅舰,似乎是紧急军情。”李不伟口中应着,早已飞速穿好了衣衫,稍做洗漱,带着陆天直奔赵范的帅舱。
赵范看众位将领陆续赶到,点了点头,命人升起一幅地图,道:“诸位将军,现已得到确切的军情,东平府共驻有有三万多蒙古兵,城内一万人,城外两万三千人。据侦察艇传回的消息,有两万蒙古大军集结于济州、任城一带,想必是要在此处拦击我军。”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虽然与蒙古军作战已是意料中的事,但众人这几日都计划着如何攻打东平府,却未想到蒙古兵竟然会在济州附近设兵拦截。
冯千里道:“元帅,嘉祥以北的鸡鸣山有一处险要地段,又远离水路,我军若要前往东平府,需离开战舰经由陆路通过此处,蒙古大军若是要拦截,应在此处鸡鸣山才是。依卑职所见,想必是蒙古兵还未摸清我军的动向,因此在济州等候。倘若我军并不上岸,只是沿水路继续向西行驶,那便是去攻打金国了。”
赵范道:“冯将军所言有些道理,但恐怕并非如此。大宋与蒙古虽然未有大战,但赵善湘将军还是抓了几百蒙古俘虏,两军开战的消息,此时早已传到了东平府。再说,我军若是要攻打金国,放着黄河主道不走,却偏偏选了南清河这条岔流,任是谁也说不通。本帅与大学士研究了地图之后,均认为蒙古意与我军在济州决战。”
李不伟听到这里一愣,心想你何时与我商议军情了?从昨天起一直到刚才,我都在忙着看工人修理战船,又哪里与你说了半句话?他忽又想起前日说起沿途的地名时,曾对梁山泊极为感兴趣,便让赵范将附近的地名大概介绍了一番,但他心里想的却是武松在哪里打的虎,张顺在哪里凿的船。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李不伟却是记住了。想到这里,李不伟已明白了赵范所指,心想赵大哥给我面子,我与他如此熟悉,也无需客气,当下点头道:“本官与元帅曾看过这一带的地形图,济州附近地势平坦,方圆数十公里一望无际,与蒙古草原的情形极为相似。这种地形对于蒙古骑兵极为有利,我军若在此上岸,左面是梁山泊沼泽地,右面是济州城,前方要面对蒙古大军的两万骑兵,后方是南清河,当真是背水一战了。我若是蒙古主帅,自然也会选择在此处决战。对于骑兵来说,这里与草原无异。”众人听得恍然大悟,心想李大学士果然才识过人,就连兵法也甚是精通,我等自是万万不及的。
赵范道:“大学士说得有理。东平府的蒙古大军,现由拖雷的长子蒙哥坐镇。听说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是有胆有识,当真不可小视。”众将齐齐点头称是,又经过一番商议,天色日是大亮。
舰队启航一路不停,到了中午时分,距离嘉祥只有十几公里水路了。南清河的东边忽然出现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地。能在山东境风出现如开阔的草原当真少见,李不伟惊叹之余,心里又在想,倘若再过上几百年黄河改了道,梁山泊也就没了,不知道这片草地是否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