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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上天知我忆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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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上天知我忆其人使向人间梦中见

范昭大叫一声,惊醒坐起,大汗淋淋。忽听红儿问道:“少爷做恶梦了?”范昭点点头。红儿起身取来毛巾,递给范昭,道:“那个山人,不知给少爷吃的什么药,令少爷做恶梦。下次遇着他,不可轻饶了。”范昭回过神来,接过毛巾,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道:“红儿,不可乱说。那山人是得道之人。”红儿眨眨眼睛,道:“少爷可否说说梦境?”

范昭将梦中之事说了,红儿咋舌不已,道:“这么说,伊祁子就是少爷,清河女就是少夫人了?”范昭道:“清河女确实很象朝仪。”红儿问:“少爷,灵猿呢?”范昭一摇头,道声“不知”。红儿嘻嘻笑道:“那个灵猿呀,没准就是那个山人呢。”范昭亦笑起来,道:“小丫头,鬼。”

红儿叹息一声,略带遗憾道:“伊祁子被赤龙龙尾扫飞,不知道结局是什么?”范昭想了想,道:“有镇龙神斧护身,应该没事。”红儿微微点头,道:“少爷说的是。俗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少爷与少夫人怕是有五千年的缘份,得好好对待少夫人才是。”范昭不假思索,点头道:“是。不知我与诗儿,又是什么缘份呢?”

红儿道:“少爷再做个梦,不就知道了?”范昭将毛巾递给红儿,道:“可惜浮梦丸只得一粒,不知药力过去没有?”红儿放好毛巾,一边把范昭放倒,盖上被子,一边道:“少爷赶快睡觉,再做个梦就知道了。”范昭目注红儿,问:“红儿,夜很深了,你不去睡觉,在我床边做什么?”红儿有些脸红,垂首轻声道:“少爷吃了药,婢子放心不下,所以等少爷睡着了,就来守着少爷。”

范昭有些感动,伸出右手轻轻握着红儿的小手,叫声“红儿”。红儿越发脸红,不吭声。过了一会,范昭收回右手,道:“红儿,快去睡吧,明儿许你睡个大懒觉。”红儿离去,范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就是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了天明,才沉沉睡去。

十三日黄昏,迎亲彩船到达嘉兴码头,等待明日一早进城迎亲。

张府张灯结彩,大宴亲朋,热闹非凡。市井之徒议论纷纷:嫁个女儿,不用这么夸张吧。

张夫人来到女儿绣楼,张朝仪正在试穿嫁衣。张夫人支开服侍的小丫头,只留下贴身丫头梦琪。张夫人道:“女儿,下人来报,迎亲大彩船停在码头,围观的人挤满了河岸。明儿一早,女婿就来接女儿走了。”话音未落,张夫人伤心起来。张朝仪见娘亲伤心落泪,忙劝慰道:“娘,女儿也舍不得娘亲。以后,女儿每个月都来探望娘亲,可好?”张夫人抹去眼泪,叹道:“女儿休说傻话了。入了范家,就是范家的人了,三从四德,孝敬公婆,女儿样样要做好。”张朝仪点头道:“娘平日教的,女儿都记下了。”

张夫人站起身,拉着张朝仪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道:“这身嫁衣缝制的好,女儿穿上很合适。”张朝仪笑道:“娘亲自挑的裁缝,选得式样,还能不好?”梦琪笑道:“夫人,小姐这身嫁衣,可是咱们嘉兴最有名的裁缝张师傅做的,用的锦缎也是咱们张家布行最好的,能不好吗?这些日子,小姐都试穿七八次了。”张朝仪白了梦琪一眼,道:“丫头就是喜欢饶舌。”

张夫人微微一笑,问:“梦琪,那件开裆裤收拾好了吗?”梦琪点头道:“依夫人吩咐,放进柜子里了。”张朝仪道:“娘,女儿这么大了,哪里还用得着穿那个。”张夫人笑道:“这件衣服,是专门给我儿洞房时用的。”张朝仪一脸不解,问道:“娘是担心女儿不习惯,尿湿……”张朝仪忽然害羞,不说了。张夫人道:“女儿还不知,洞房之事,不是睡睡觉就了事儿。”张夫人俯耳对张朝仪低语一番。

张朝仪羞得满面通红,嗫嗫道:“还有这样的丑事,羞死人了。娘,女儿不嫁了,在家里陪着娘亲。”张夫人笑道:“不如此,怎么能传宗接代?”张朝仪羞道:“娘。”张夫人笑道:“好,好。娘这就去告诉老爷,说咱们女儿不嫁了。”张朝仪急得向母亲怀里钻,嘴里连声叫“娘”。张夫人搂着张朝仪,笑道:“快当新娘子了,还长不大。”张朝仪撒娇,道:“女儿才不想长大呢。”

待张夫人走后,梦琪问:“小姐,适才夫人说什么了?是要小姐洞房时穿开裆裤么?”张朝仪臊的满面通红,骂道:“死丫头,没正经的,洞房时给你穿上。”梦琪嘻嘻笑道:“这事儿只落得小姐身上,琪儿只是个丫头。”张朝仪急了,跑过来就要拧梦琪的脸。梦琪不敢动,忙求饶:“琪儿不敢了,小姐当心弄坏了裙子。”主婢俩嬉闹不表。

原来,不知从哪个年代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占据古人婚姻的主流。《孟子滕文公下》有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人倡仁,倘若父母慈,子女孝,这倒是一件省心省事的美事。依古人的天命观,夫妻的缘份天定,挑挑捡捡也逃不过天定。这样看来,古人的婚姻貌似比今人崇尚爱情至上的婚姻自由更好一些。不过,也带来一个问题,即新郎新娘洞房时才得以相见,所以,新娘裸体横陈自然难为情,于是聪明的古人就发明了新娘洞房时穿开裆裤的办法。有说,汉之前,古人的内裤都是开档的。异史氏对此说表示怀疑,倘若真如此,天冷,人到了户外可有罪受了,凉气从脚底直入肚皮,还不冻坏人?换了夏天,山野村夫又如何穿着一条单裤子干活?所以,异史氏认为,开裆裤和连裆裤在古代都存在,只是穿着分情况罢了。

子夜。范昭又做了一个梦。

紫衣复紫佩,凤楚引芳菲。

静舒生谧雅,流转起清辉。

廊中犹顾远,座下更低眉。

贺梅应浩感,此间臾几回。

绣楼闺阁中,雨儿吟罢,抬头道:“公子,祖父很喜欢这首诗,说此诗更兼李义山朦胧笔法,尾句还以贺方回作侃,令他捧腹不禁。还说什么时候还要会会你这小生呢!只是,家父……”

范生道:“小生明日启程,赴长安科考。只待小生高中头榜,令尊必不能小瞧小生了。如今,小生所恼之事,却是方寸枰间,似个‘咫尺天涯’。雨儿,如今西窗月照,烛影摇红,何不手谈一局?”

雨儿一抿嘴儿,道:“你呀,自称不寒公子,却只知敲棋,一夜敲了两局棋,仍不够么?公子如此爱棋,何不夜夜与棋共枕眠。”雨儿自知失口,俏脸飞红,螓首低垂,红烛之下,娇羞不可方物。

不寒公子心如鹿撞,绮念顿生,忽想到“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遂笑道:“适才一局甚妙,莫若唤作‘漫咏芳荷卿佳妙’,可好?”雨儿嘴角莞尔一笑,呢喃道:“又说歪话呢。人儿是人儿,荷儿是荷儿,公子是喜欢人儿,还是喜欢荷儿?”

范生笑道:“荷儿只能赏,人儿却是爱怀难忘。愿籍香风死,独吾痴于斯。”范生手一指棋枰,道:“雨儿,此子何其似我,卿家门户森严,惹我翻墙而入,似那梁上君。怎奈相思事苦,虽万险而吾潜往矣!”

雨儿嘻嘻笑道:“若是给官府拿了去,也是你自家作死。”范生一脸悲戚,道:“我若是真死了,倒也干净,你可安心嫁入好人家了。”雨儿俏脸一肃,道:“什么话?范郎若是死了,雨儿岂能独活于人世?”范生忧心忡忡,道:“史朝义乃将军之子,若是强求于令尊,只怕令祖也无力拒绝。”

雨儿柳眉一挑,正色道:“我颜家也是本地望族,祖上家世尊贵,史思明权势再大,史朝义也不敢做出逼我出嫁的蠢事来。史家父子本是胡人,难守信义,只怕早晚会成为朝廷的祸害。范郎,你若真心喜欢我,明儿即启程,努力考取头名状元,做朝廷栋梁之臣。雨儿定不负范郎也。”

范生点点头,道:“如今是天宝十三年。皇上在位久了,已生懈怠自满之心,朝政为奸相杨国忠把持,身边尽是高力士之流的奸侫小人。伴君如伴虎。我本无意仕途,为了雨儿,也只好勉力一搏了。”忽见丫鬟清儿匆匆跑来:“小姐,大堂口有灯笼向这边来,想是老爷要来了,快让公子赶紧走吧。”不寒公子惊慌起来。

梦境忽变。颜府大门,范生一脸焦急,使劲拍打宅门。宅门打开,一老者伸出头来,上下一打量,道:“原来是范公子啊。听说你前年高中头榜,怎么不见你衣锦还乡?”范生道:“小生金榜高中后,安禄山造反,小生被朝廷派往潼关,在大将军高仙芝帐下效力。去年十二月,高将军被监军宦官边令诚诬陷杀害,军心离散,败局已定。小生混迹于难民之中,徒步数月才回到家乡。颜伯,请问府上的人哪里去了?”

颜伯道:“范公子,前年你走后不久,来了一个七觉道长,说天象异动,天下大乱将生,劝太爷赶紧弃家南下。太爷听了劝,留下老朽守这老宅子,与令尊一起举家南下了。”范生大吃一惊,问:“颜伯,可有范颜两家的音讯。”颜伯叹口气,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哪里有什么音讯?”范生有些丧气,道:“人海茫茫,我该往哪里去寻?”颜伯道:“当初小姐不肯走,死活要等公子。那道长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小姐才答应走的。”

范生心头一喜,道:“这么说,小生与小姐今生有缘了?”颜伯微微一笑,道:“也许是吧。如今范府已经荒废,公子无家可归,不如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往南去寻小姐吧。”

次日拂晓,范生骑着一头毛驴,出了范阳(今河北涿州),向南行。行了个把时辰,忽然一队胡兵迎面驶来,范生眼尖,瞧出领头将军正是史朝义。冤家路窄,范生暗暗叫苦。忽听歌声响起:“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范生扭头一看,一个邋遢道长踏歌行来。范生叫道:“道长好心情!”道长笑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自然好心情。”

马蹄声疾,史朝义对二人视而不见,领着军队一晃而过。范昭蓦然醒来,梦中情景历历在目。范昭暗道:“雨儿象极诗儿,莫非雨儿就是诗儿?那个史朝义,倒象是宋华章了。恩恩怨怨果然如影随形啊!”范昭看向窗外,月光皎洁,喃喃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自然好心情。”

注:唐太宗时平定******及契丹各族后,将其内徙至河北一带,河北于是成为胡人杂居之地。当地胡化甚深,受到的汉文化影响很浅,因此与唐室的中原关系疏离。唐室为了便于统治,倚重能通多种胡语及了解外族民风者。李林甫出任宰相时,为巩固权位,杜绝边将入相之路,称胡人忠勇无异心,建议玄宗用胡人为镇守边界的节度使,而且又放任他们拥兵自重。因此安禄山身为胡人等得以取得权力,东北城的鞠仁兵是安禄山部队中最骁勇劲捷的一支部队。

安史之乱导致大量北方汉人迁往江南,衣冠南渡之盛堪比五胡乱华,是汉文化的一场大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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