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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80. 冰糖柑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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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州。镇宁军治所后营。

厢房,庭院。范承璋和五两等仆从进进出出,抓紧时间收拾打理从青州带来的一应朱雀细软,替她布置房间。

书房。君怜在抄写《阃外春秋》。君贵在她身旁踱来踱去,面色不怿。君怜停下笔,抬起脸看着他:“哥哥有心事?”

君贵“嗯”了一声。君怜点头不语,只默默看着他。君贵蹙眉道:“马上就是永寿节了,我上表申请回京朝贺,竟然被枢密院给驳了回来。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说理由么?”“没有。我想着,咱俩新婚两月余了,尚未拜见过父皇和德妃孃孃,这次正好趁着祝贺永寿节回去一趟。……我可实在想不出来,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回去。”

君怜沉吟道:“王枢密主理全国军机,不让你回去,想必是他的主意。”

君贵道:“自然是他的主意!父皇什么都迁就他,他就越发跋扈了。我真是不懂,父皇为什么听凭他左右朝局……”

君怜忙劝慰道:“哥哥何必气恼?父皇是什么人,岂是区区一个王枢密左右得了的?父皇迁就他,想必有父皇非迁就不可的道理。难道父皇还会真的被他辖制住不成?不允朝贺,这必定也是父皇的意思,咱们只管听父皇的,就是了。”

君贵不忿道:“我与父皇,既是君臣,又是父子,君臣有大义,父子有天伦,他王枢密凭什么……”

君怜将一沓抄好的书页放进君贵手里:“好啦,哥哥别生气了。来,看我抄得如何?有没有什么错漏之处?”

君贵便收敛了怒气,与君怜并坐于书桌前,细看那些书页。

“你这一笔好字,当真字如其人。”君贵翻阅着,不由赞道。君怜偏头看看他,略一思索,挪走自己的字纸,将一张四尺宣从新铺在案上,又拿一支狼毫斗笔饱蘸了浓墨,含笑递到君贵跟前:“哥哥,你也写几个字给我看。”君贵接过笔来,笑道:“这是为何?”“不为何,就想看看。”

君贵捋好衣袖,悬笔道:“写什么好呢?”君怜道:“什么都行,我还没见过你写字呢。”君贵笑道:“你这是在考我?”君怜含笑不语。君贵略为沉吟,悬腕挥毫,提气写就一行墨书。君怜看时,是“风入四蹄轻”几字。

“这是杜甫写名马的诗,”君贵道,“这句我尤其喜欢。怎么样?”

君怜抿嘴一笑,背诵道:“‘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好诗。”又指着这刚写的墨迹评道:“劲瘦狂放,意深力厚,好字。”

君贵笑道:“我这考试,看来是通过了?”君怜不答这茬,却揶揄道:“……这么说来,当年母亲为了教导你,真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君贵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有那么顽劣不受教么?”

两人正说笑着,采儿欢喜地跑进来禀告:“姐儿,朱雀……榷娘子回来了!”采儿之所以半截改口,是因为君怜前几日特意严肃地吩咐过,此番待朱雀归来,他们必须时刻事她以主家之礼,以前没大没小时叫过的朱雀闺名,从此不许再称。

君怜一听朱雀来了,忙起身拉了君贵道:“走,咱们快去门口迎她!”

治所的前后院之间,只有一道月亮门相通,前院是衙署,后院是家室。廷献便陪朱雀站在这月亮门口,等待此间的主人相邀。

君怜拉着君贵快步奔出,来到朱雀跟前,先伸手去拉她的手,笑道:“榷娘,你回来了!”

朱雀原本垂着面纱,此时便掀起来,堆起一个僵硬的笑容道:“翚娘,恭喜你。”

若依她性子,她本不肯向君贵致礼,可是既然投奔到人家屋檐下,不理睬主人家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因此,她便维持着这僵硬的笑容又转向君贵,勉强道:“大皇子,也恭喜你。”

君贵忙笑道:“榷娘子一路舟马劳顿,快请进来再叙吧。”

这里廷献便向君贵和君怜下拜:“小人见过太保大皇子,见过姐儿。”君贵点头。君怜温言道:“起来吧。廷献,你辛苦了。”廷献道:“小人应该的。”说着站起身,发现君怜正含笑看着自己。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君怜微微颔首,廷献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欣然。

当下君怜与君贵将朱雀引入内院。君怜拖着朱雀的手,一路走,一路告诉她衙署内院各间房屋的用途,走至东厢房门口,君怜笑道:“朱雀,以后你就住这里好不好?澶州衙署后苑小,不能单独给你一个小院了。可是这里离正房近啊,有事,咱们俩推开窗户就能互相见到。你看可以吗?”

朱雀道:“嗯。”欲待进屋,君怜拉着她道:“先别急着进去,让她们再拾掇拾掇,咱们去堂屋坐坐,大家叙叙别后的情形,可好?”说着,她又瞥君贵一眼,“哥哥,咱们走吧。”

三人便到堂屋去坐下。五两等仆从上来向朱雀行了礼。朱雀对五两道:“五两,去找廷献要我的包袱,把里面那件礼物拿出来。另有几支泌州珠花钗,是给你们几个的,还有一包安州的糟鹅掌,是给承璋的。你都拿了去吧。”五两欢喜地致了谢,出门去了。

未几,五两捧了一只红漆木匣子来。打开看,里面是一座玉石精工镂雕的小房子,白腻油润,水光清透。朱雀将玉石小房子的屋顶整个儿拿起,对君怜道:“这是我在独山采到的奇石,请当地名匠雕刻而成。我名之曰‘玉巢’,又名之曰‘文房’,你正可拿它来放置文房四宝。……‘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就以此物,祝你们白头到老吧。”

君怜大为惊喜,看君贵一眼,欢然道:“亲采美玉,已是难得;赋型具器,更显情笃;最难得的,是你命以佳名的这番用心。‘玉巢’二字,最是极妙,真真我所大爱。”于是忙与君贵一起将“玉巢”取出,捧在手中细细把玩。

正赏着,采儿端了几盏汤水上来。君怜放下“玉巢”,邀道:“朱雀,你尝尝我这冰糖柑橘汤如何?我原本不会做,依稀记得你以前说过的方子,每样配料的数量也不知对不对,就等着你回来指教我呢。”

朱雀便端起来呷了一口,放下,蹙眉道:“冰糖放多了,香叶也放多了。”

君怜道:“难怪我觉着有些腻,喝不下去。”

君贵笑道:“我尝着却挺好啊。”

朱雀道:“大皇子或许是偏好甜口的。”

君贵道:“也不尽然,糖渍的果子我就吃不下去。”

朱雀淡淡道:“那么必定因为这是君怜制的,所以你爱屋及乌,觉着怎样都好。”

君怜红了脸,瞥一眼君贵,轻声止道:“朱雀……”

君贵却不以为意,反而笑起来:“榷娘子说得对!我就是因为是君怜制的,所以觉得分外好喝呢。”

朱雀想起上次他们分别时,这人还只是君怜的义兄,自己与君怜同进同出,他不过在外围护卫一番。如今他俩成了一家人,自己倒多余靠边站了--他还要故意显得他跟君怜更亲密些--心下顿时老大不痛快,不由冷淡道:“调制汤水也是一门技艺,好不好,是有定准的。”

对于朱雀,君怜不知为何原本有些歉然,似乎自己不在闺中陪着她,却急急忙忙又嫁了出去,对她们的金兰之情是一种背弃。因此之前廷献托人回报说朱雀不肯即来,君怜是早在意料之中的--朱雀一定憋着好大的恼怒呢,怎肯轻易妥协。及至今日见了朱雀的礼物,君怜才相信朱雀已经接受事实,并且准备跟自己修复关系了。

万万没想到,朱雀只与君贵略交谈几句,就变了辞色……。

君怜心中感到不妙,忙道:“你们先别评了,容我再尝尝,或许果然是太甜了,那就改改方子。早说过,我原本就不会调制,都是胡乱对付的……”说着,她便端起面前的杯盏喝了一口。

朱雀与君贵都看着她,等她的下文。君怜将那汤水含在口中细细品味,久久不咽。朱雀不由笑道:“一口柑橘汤而已,何至如此?”却见君怜眉头一皱,忽然伸手挡住嘴,将刚入口的汤水全数吐到了地下。

“君怜,你怎么了?”君贵和朱雀见状,脸色大变,忙上前扶住君怜。“哪里不舒服?”

君怜摇摇头:“不知道,就是忽然……觉得难受。”

“怎么难受?”“头晕,肠胃也不适……”

“瞧你这身子骨,还不肯坚持吃我的养生丸!”朱雀不屑地数落两句,拉过君怜的手来把脉。君贵便忙着试君怜的额头烫不烫。

朱雀把了片刻脉,疑惑道:“你这脉象好奇怪,也不像是有什么病,怎么会……”

这当儿君贵忽地释然一笑:“不必悬心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大声向门外吩咐:“来人,去将吴医正请来!”

广顺元年七月二十七日,作为皇子荣一家敬献给父皇郭威寿诞的最好礼物,皇子妇符氏有喜的急报抵达东京禁中。

七月二十八日永寿节,天子特使郑仁诲驰赴澶州,赐皇子荣及皇子妇符氏内府金银锞子二十匣、福禄寿喜纹样彩缎二十匹、虎头鞋十双,并特谕皇子妇太原郡夫人符氏宽心保养,万事以皇族后嗣为重,府内外大小事务,能交托的尽量交托旁人,不可过于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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