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晡时。邺都天雄军衙署。指挥室。
君贵仍旧站在那张大地图前。外间地面上的积雪透过窗纸反射进来,让这个心神不宁的时刻发出了诡异的光亮。
素日片刻不离君贵身边的所有亲随似乎都隐形了,没有动静,没有声响。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忽然起了一阵轻微的喧哗。有纷繁的人声在轻轻急速问答,随即有嘈杂的脚步声噼嗒而至。
孙璘、季飞卫、张美等簇拥着田重霸在门口告进。未待君贵发话,他们已经拥了进来。
君贵转身看着他们。
田重霸热泪汩汩,一拜到地:“大将军,卑职去晚了……没了,他们全都……没了!”
君贵不动如山。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部将们以为他已经没有了呼吸,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像,或是别的什么被抽取了灵魂的东西。没有人胆敢发出一丝声响。世界又恢复了几乎是一瞬间之前的诡异的宁静。
好像过了一千年,一万年,千千万万年,君贵抬起了手,发出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听上去非常遥远,似乎来自一个缥缈的异世界:“你们都下去吧。”
这声音平静得不像是人的嗓音。
众人轻轻鱼贯而出。
君贵转回身去,仍旧看着那张地图。
良久,他不再看地图了,他走到书桌边,拿起了纸和笔。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抖动得很厉害,根本写不了字。
他走到门边:“叫王溥来。”原本守候在近处的判官王溥疾步回到指挥室。
“替我给父亲写信,请求他允许我带上牙兵,跟随他杀进帝都。”君贵平静地说。
乾祐三年十一月十八日。黄昏。青州符府。
郭太师阖府遇难的消息,昨夜经由符氏在京畿的谍者传回了青州。曹瀚已经在昨日上午折返,并没有与这个噩耗迎面相撞。
君怜的房中。仆从环立。张夫人皱着眉头,一筹莫展。朱雀默默陪在一旁。屋内独独没有君怜。
“都一整天了,她这样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里面礼佛,也不是个办法啊……”张夫人叹息道。
“母亲,”朱雀安慰道,“不必过于担心,诵诵经,她心里会好受些。”
“你要劝她进食!”张氏道,“哪怕喝点汤水、进点稀粥也好。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够壮实,再这么熬着,能熬几天不病倒?!”
“是,我少时一定让她多少吃点什么。”朱雀道。
张氏流下泪来:“她元夫家是那种情形,好容易自己被义父义兄搭救出来了,她义父家又突然遭此大难!我知道,她心里憋着痛!翚娘这个孩子,从来不会大声哭,她要是能大哭一场,就不会有那么难受了!”
朱雀也滑下泪来:“母亲切莫过于伤感,君怜这里有我呢,我会照料她的。”
将张氏等人送至院门口,朱雀回到房中,默默地看着唐氏命人添加的烛火。新增的烛火将冬月的寒气映衬得愈发浓重了。
“榷娘子,要不小人进去看看姐儿吧?”廷献说道。
“你想跟她说什么呢?”朱雀道。
“小人……什么都不说。”
廷献轻轻推开佛堂的门走进去。那本是君怜卧室内的一小间暖阁,她从河中回来后,将它改造成了一间简朴的佛堂。每天看书抄经之余,君怜都会在这里消磨一小段光阴,为她心中的光明之境默默祷祝。
君怜正跪在一尊文殊师利菩萨玉雕像跟前。但她显然并没有在祷祝,她微微抬起下颌,似乎在看着文殊菩萨所看向的某个地方。
廷献轻轻走到她身后三尺远之处,默默看她半晌,然后学着她,也在文殊师利菩萨跟前轻轻地跪了下来。
君怜转过头,泪痕犹在,形容憔悴。她自己的痛苦,叠加上她所感受到的别人的痛苦,翻了番地摧折着她。廷献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即便是河中事变后,她也不曾如此失魂落魄。廷献的心一阵揪痛。
“廷献,”君怜轻声道,“你告诉我,愿力到底是什么?愿力到底能有多强大?”
廷献不语。
“都是我的错……我每天在这里祷祝,我竟忘了,如此大的愿力,可以化作多大的杀伤之力;我竟忘了,宝树之所以能够大放光明,是因为它必须孕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我竟忘了,我所希求的如此巨大的成就,如果不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又怎么会有丝毫获取的可能?……”
“姐儿,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廷献轻声道。
“是我的错。以我之微眇,本不该有这样的愿望。”君怜戚然摇头,“如果非要有果报,我原该提前祈求它着落在我的身上。我可以承担,我必须承担。”
“姐儿……有情众生,离苦涅槃。因果已就,不必再执着于责己了。”廷献静静地看着她。
轻烟上袅,一室漫长的、幽微的沉默。
沉默是对黑暗的献诚,正如鲜血是对光明的献祭。
可是于她,如何排遣,如何解脱,如何救赎?
“……廷献。”
“在。”
“……去替我找一篇《往生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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