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符氏在魏博一带派驻有常规的谍者,只是尚未及赶回报告具体情况而已,郭氏起兵的消息是由距离青州更近的驻齐州谍者传回来的。符魏公说自己父子“道听途说”,其实是不欲曹瀚多心。当然,作为郭荣的亲随,曹瀚不可能不知道这种事,他们魏博同样在各大要藩密布谍网。不过,隐蔽的事情不要放到台面上来说,这也是颠扑不破的老规矩。
曹瀚愤然道:“回国公爷的话,我们太师不是去为史杨王三人报仇的,我们太师是晋京去辨明冤屈的。国公爷大概不知道,前日,官家下了一道密诏,要郭崇威和曹英来诛杀我们太师和大公子!”
“什么?!”符氏父子闻言,虽然早已有所猜测,还是不禁脸色大变。没想到,东京那个小官家还真敢走到这一步!
“国公爷,”曹瀚忍不住又涌上热泪,“郭太师追随先帝二十余年,卑职追随郭太师和大将军七八年,郭太师父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卑职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太师父子对他们刘氏素来忠心耿耿!每次出去打仗,太师和大将军都亲冒矢石、冲在士卒的最前面,吃了多少辛苦,才替他们刘家打下这片江山!金殿议勋的时候,太师父子又推赏他人,从不居功。河中奏凯,像苏逢吉那种从来不曾领兵的人都加了勋衔,我们大将军却一无所获!如此不公,连我们这些部将都看不过眼、为他抱屈,可是他们父子何尝有过半句埋怨?一旦契丹入寇,二话不说,立马又抛家别子、为国御敌去了!郭太师父子的忠诚耿直,卑职可以拍着胸口,拿自己合家的身家性命来为他们担保!可是谁承想,如今因了小人谗言,他们无端被官家猜忌,竟招致诛灭之祸!国公爷,请您和二公子来评评这个理,我们太师到底寒心不寒心、委屈不委屈!”
“曹押衙,别着急,来,喝口茶,缓一缓。”昭信见曹瀚情绪激动,忙端起自己的茶杯向他示意。
符魏公看着曹瀚,万千感慨,叹息道:“曹押衙待郭太师父子,当真是赤胆忠心哪。”
曹瀚道:“回国公爷的话,郭太师和大将军待卑职,那才真是恩深义重。卑职曾在混战之中遭受重创,分知必死无疑了,大将军却执意亲自将卑职抢出来,挖脓敷药,精心医治;每次战捷论赏,太师与大将军总是推功于下,让部将有更多晋身机会;知道底下人家中度日艰难,凡有赉赐,都尽数分给我等近从,让我们拿回去贴补家用……。国公爷,漫说卑职此番只是来回两千里传个口信,卑职便是为他们满天下跑断了腿,也是心甘情愿的。”
符魏公与儿子交换了一个感佩的眼神。符魏公向曹瀚点头道:“曹押衙的心意,老夫明白了。适才曹押衙说到口信,郭太师和大将军,是有口信要托押衙带给老夫么?”
“是。”曹瀚站起身来,郑重揖道:“郭太师和大将军命我上禀国公爷:太师此番率兵入京清君侧,实在是为宵小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倘若朝廷因此对国公爷有所命令,万望国公爷看在素日交谊上,给太师留出面圣的时间来。”说罢,他便再次向符魏公下拜。
“郭太师的意思,倘若朝廷诏命青州兵马入京勤王,便要我们暂缓出兵,是也不是?”符魏公问道。
“是,”曹瀚斩截道,“郭太师父子,绝不愿意与国公爷父子京畿对阵,手足相残。”
“明白了,曹押衙放心……”符魏公点点头,示意昭信将曹翰搀起。
正在此时,忽然密室门轻轻叩了几叩。昭信看一眼父亲,忙起身去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只见一个亲随附着昭信的耳朵说了两句话,昭信点点头。那亲随迅疾离开,密室的门又关上了。
昭信回到父亲身上,也对父亲附耳低声说了两句。符魏公不动声色听罢,忽然鼻子里笑一声,向曹瀚道:“说天使,天使到。不瞒押衙,官家遣来传旨的使臣,目下已经来到了我符府的门外。”
曹瀚闻言点点头,并不接腔,只静静地看着符魏公。符魏公默然看着半空中不知什么地方,片刻,忽然轻轻一笑:“老夫说过了,曹押衙尽管放心。”
符魏公父子匆匆出去接旨,曹瀚连同他的随从被请到书房后面一处僻静的客室休息。曹瀚心中有事,无法安坐,起身踱出房门,到院中逡巡。
这是一处荒凉的院落,人迹罕至,只一个月亮门与外界相通;加之季节在冬令,云霾低悬,树木凋蔽,观之更觉惨淡。曹瀚正自心神不定,忽然一错眼,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从月亮门外一晃而过。
“陈总管!”曹瀚不禁出声招呼,又往月亮门那里紧走几步。“陈总管,是你吗?”
廷献停下了脚步,回头往这边张望。当然,陈廷献在符府中还远远够不上总管的位置,不过言谈交往间抬称对方,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当初曹瀚他们跟随君贵一路护送君怜返家时,的确注意到廷献在君怜房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说他是符娘子房中的庶务“总管”,倒也距事实不远。
“曹押衙?!”廷献认出了向自己打招呼的人,忙折过来。到了近前施罢礼,方带着些惊讶问道:“曹押衙,恁怎的来了?几时来的?”
曹瀚忙还了礼:“大将军差我来办事,刚到,已经见过了国公爷。”因又问道:“符娘子好吗?大将军托我向她致意。”
廷献道:“我们姐儿自己倒还好。只是听说了京城的事,昨日又听说郭太师起兵了……唉,她心中忧急,昨儿一宿没能睡着。--押衙既然来了,索性我去回禀一声,倘若押衙能与我们姐儿见一面,说说魏博的实情,我们姐儿心里,兴许能松一松。”
曹瀚忙道:“那敢情好,我也想见符娘子一面。那就劳烦陈总管通报了。”
廷献去后,约过了一炷香功夫,曹瀚听见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透过月亮门展眼望去,只见廷献前引,后面竟赫然走来了符娘子本人。
曹瀚急忙抢出去见礼:“符娘子金安。符娘子召唤在下过去拜见就是,何须亲自过来!”
君怜神情中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倦色。她向曹瀚还了礼,淡淡一笑:“不妨事,还是这里人少。曹押衙风尘仆仆赶路,又与家父相谈有时,想必疲乏得很了。只是我牵挂义父与义兄安危,少不得还要请押衙就魏博之事多告知几句。累押衙不得休息,实在于心不忍,容我预先告罪。”
曹瀚忙道:“符娘子说哪里话来!不向娘子详细禀报邺都状况,在下也不可能有心思去想什么休息不休息呢。”
一路说着,一路在廷献的引领下来到了左近另一间客室。两人分宾主落座后,廷献关上门,静静站到君怜身旁。
“曹押衙,”君怜道,“十一月十三日广政殿惊变,十一月十五日义父起兵,这两日之间,在邺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请你一一讲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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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恁”和“您”。当时有“恁”没有“您”,用在口语中的第二人称,含有敬意。本书中为了顺应现代读者语言习惯,“恁”和“您”兼用。在较正式的语境下使用“您”,较口语化的语境下使用“恁”。当然,本书中的“恁”,根据使用语境的不同,还有“那么,如此”等其它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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