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闰在五月。闰五月,帝都违反气候常例地刮起了大风,下起了暴雨。狂风暴雨摧毁了兵营的房舍,甚至将皇城西门郑门的门扉刮到天上,直飞了十数步才骤然坠落下来;数十株粗壮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六七人被这场暴风刮起的物件砸中死去—坊间甚至直接将他们说成是被大风刮死的;连绵不绝的暴雨肆虐,人们无法进行户外生产和劳动;大街上积水逾尺,持续不落;深广的护城河也消化不了这么些大水,污浊的池水溢向郊野。
在这样的鬼天气中,皇宫里出现了一只怪物。谁也没有看清楚它真正的模样,它似乎蹲在宫殿的屋顶上,专门瞄准下面的窗户和门扉投掷瓦石。内侍和宫人们想尽办法,却既不能轰走它,也不能制止它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幸好,过了一段时间,它又自己消失了。
六月,黄河在原武县境内决口了。数日后,司天台奏报镇星逆行入东垣,至左掖门。
秋七月,外郡大水泛滥:河阳段的黄河涨到了三丈五尺高,大大超过警戒线;沧州积雨深达一丈二尺;安州沟河泛滥,州城之内,水深七尺。
八月,在各种常规的祷祝无效之后,官家寄望于新神灵的力量。听说湖南蒙州的城隍神很灵,便着人将祂的胎身从蒙州请来,封为灵感王,以期为境内生民消灾解难。
九月,湖南马楚内乱,朗州节度使马希萼与湖南节度使马希广兄弟阋墙。马希萼请求在帝都另置府邸与马希广抗衡,官家刘承祐不允,降诏让两兄弟和解。未几,马希萼转而向南唐皇帝李璟称臣。
冬十月,马希广奏报,荆南高氏、淮南李氏、广南刘氏三家合谋,妄图联兵瓜分湖湘,请求朝廷发兵援助。朝廷议论此事,准备发兵,但终未实行。丁未日,朝廷降诏为地处两浙的钱氏钱弘俶加了诸道兵马元帅之衔,以示对他一直臣服中原的表彰。钱氏素来是中原外围武装势力效诚的表率,尤其在湖南马氏首鼠两端的情况下,这个诏令的含义就显得格外明显。辛酉日,月犯心大星。
十一月初一是个甲子日,这天有日食。按照旧礼,天子着素服避开正殿,素食。百官也素服守司。
初六,冬至,皇帝刘承祐在崇元殿接受百官的朝贺,仗卫如仪。
初八,诏命原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率兵出京屯守澶州,襄助澶州节度使李洪义施行州郡防务。
十一月十四日,澶州节度副使陈光穗突然造访邺都。
陈光穗的出现实在太出人意料了。当时郭威正在衙署中与王峻坐论边事,听到侍从回报澶州陈副使已经来到大门口的消息,竟然突如其来地一阵心慌。
“快,快请!”郭威说着,向王峻使个眼色,两人站起身亲自到门口去迎接。
“太师!太师!”风尘仆仆的陈光穗一路踉跄过来,几乎是扑到郭威跟前倒身便拜:“大事……大事不好了!”
郭威一把抓牢陈光穗的手将他扶起,用眼神制止了他下面的话。“陈副使,别着急,来,随我入屋内,有什么事,慢慢说。”
关上门,屋内只剩郭威、王峻与陈光穗。
在郭威的坚持下,陈光穗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不待将气喘匀,陈副使又仓皇道:“昨日,官家在广政殿侧伏下甲兵,趁着杨枢密、史太师、王三司赴朝的机会,一通乱刀,将他们全都杀死了!”
“什么?!”郭威与王峻脸色大变。
“不仅如此,官家还宣布他们犯了谋逆大罪,将他们的家眷、部曲全数夷戮!之后,连同杨枢密在内的十数人,尽皆暴尸于南市北市!当此大变,京中军民人情惴恐,恐怕大乱将至了!”
“……”郭威与王峻愕然相顾,半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仅如此!”陈光穗愈发急切道,“太师,官家在夷戮杨、史、王三族的同时,又差心腹赍着密诏到了澶州,令李节度见旨即杀掉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李节度思虑王都帅无辜,不忍下手,反将密诏给王都帅看了。他们两个商量之下,方叫我火速来此向太师报信。”
郭威不语,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们推估,官家既然动了王都帅,则今番祸事必定会殃及太师。一日之内,或早或晚,官家遣来执行绝杀令的人必到。太师须得早作打算!”
郭威的心中压上了一座大山。以前再是提着脑袋在沙场出生入死,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窒息欲死的感觉。
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次得到诏令褒赞治邺政绩的时候,一切不都还是挺正常的么?!
时间流转回距今四个月前。禁中滋德殿。
官家刘承祐在跟宰臣们探讨他个人的大事。
当然,皇帝无小事,皇帝的个人大事,就更是国家的大政了。
官家提出的这件大事果然很大:他要立皇后。他已经弱冠,他应该有自己的皇后来母仪天下,而不仅仅是些相伴后宫的嫔御。何况,为先帝的服丧期早已满数,弦乐重张,朝廷可以办办喜事了。他带着些强硬说道:“耿氏聪慧贤淑,一向深得朕的宠爱。朕决意立她为后,诸卿该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苏逢吉左右一扫,忙揖道:“陛下立后,既是国之大事,又是皇帝家事,只要太后点头,微臣等哪敢有什么异议?”
杨邠对苏逢吉的话感到恼火。皇帝的正室婚姻,从来都是朝廷对重臣家族的奖励,是政治角力的筹码,是多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哪能由着他小儿家喜好胡来?皇后这个位置,事关国之大体,岂是随便一个歌舞出身的姬妾可以窃据的?
“官家,”杨邠正色道,“臣以为不妥。”
刘承祐在御座上翻了个白眼,紧紧闭上了嘴。朕就知道你们这些老匹夫要来插手!你想朕问你原因?朕偏不问!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听!皇后是朕的,朕爱立谁就立谁!你,们,管,不,着!
杨邠被皇帝那副无赖样子气到了,与史弘肇交换个眼神,语气也强硬起来:“官家刚刚弱冠,立后之事,须当从长计议。臣以为,应从朝廷忠厚勋旧家中,挑选贤德端庄的适龄女儿,交由太后与顾命等合议确定。仓促以旧日嫔御为后,失之轻佻,有违祖宗家法。”
刘承祐被轻佻这个词激怒了,而且,动辄抬出祖宗家法来,更让他难以忍耐。他爹刘知远四十年前不过是个卖苦力的孤身穷娃,哪来什么祖宗、什么家法?
“杨尚书!”他加重了语气喝道。他几乎是在瞪着杨邠了,同时,他的眼风也向其他大臣扫了扫。
“臣这个意思,千真万确是为陛下千秋大计打算。”杨邠一步不让,“臣在陛下跟前是这么说,少时到了太后跟前,臣还是这么说。”
立后的事就这么拖了下来。耿氏的怨恨和失落,让后宫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失去了颜色。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