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曲家营,徐立壮的眼光还停留在一脸稚气、嘴角微微上翘的黄孛脸上,黄孛暗笑老顽童的少见多怪,内心也有少许的洋洋自得,假装没看见上窜下跳像猴子似的指挥众人搜寻苗长春的下落,气得徐立壮一把抓住黄孛的肩膀说道:“鼻涕虫,你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武器?今日你若是不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就别想走出曲家营的大门?”
“呵呵,想绑架啊?”黄孛身子一缩就脱离了徐立壮的控制,嬉皮笑脸说道:“我说老顽童,你那宝贝儿子就在独立团,有啥秘密还能瞒过你徐家?再说过不多久整个独立团都是你徐家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句话还真捅到徐立壮软肋上去了,最初跟黄孛打赌时只当黄孛说的是痴思妄想的梦话,等自己亲眼见到独立团神乎其神的表现后,徐立壮还真的产生了一丝动摇,随即自己都嘲笑自己杞人忧天,就算独立团再厉害,还能架得住几十万清军的围追堵截?就算游山逛水带着开花弹到京师去放烟花,来回一趟也得好几月,那咸丰会眼睁睁地丢掉祖宗的江山逃之夭夭?竟是胡说八道!
想到这,徐立壮自己都觉得可笑,刚想再审问黄孛两句就见毕天松策马来到两人跟前说道:“团主,徐州主,苗长春根本没在曲家营停留,今日天还没亮他就把其手下大部分兵力留在了曲家营迟缓我们的追击,他本人只率领五百人的骑兵逃向六十里镇驿,估计想渡过颍河逃回寿州。”
闻听苗长春又跑了,徐立壮这才收回审视的目光问黄孛:“黄公子,你说怎么办?是向六十里镇驿追击还是去颖上?”
这可是徐立壮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黄孛说话,黄孛都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知道一场热兵器攻城战已经触动了徐立壮那根深蒂固的老顽固、旧思想,多多少少开始接受了独立团新的作战方式,心里虽然有些得意面上却不能流露出一点傲慢自大的神态,恭敬地说道:“徐爷,我对这里地形不熟悉还是老爷子拿主意,你让我向东我决不会向西,让我向……”
“好了,好了,别打了一场胜仗鼻口朝天假装正经,”黄孛虽然态度诚恳但是身上流露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还瞒不过徐立壮老于世故的目光,果断说道:“别看他逃出曲家营这道重要关卡,但是颍河以西到处都是徐家的寨圩,虽然规模没有曲家营大,其数量可以说多如牛毛,咱们就顺着他的踪迹追击,追上了千刀万剐,若是让他逃回寿州那也是天意,早晚再找回这个场子。”
一次次让苗长春从自己的手心里逃走黄孛也失去了信心,见徐立壮这么说只能表示赞同,说道:“徐爷,那追击苗长春的任务交给……”
“以你们独立团为主,”徐立壮这回没有再跟黄孛争长竞短,毫不犹豫说道:“我就带一千骑兵跟随你们,谁让我们徐家军都是一群不争气的废物?”说完打马蹿了出去,命令亲兵召集人马。
黄孛心说都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这徐立壮还像小孩似的心眼小的跟针眼那么大,还好意思说我?为了缓和气氛黄孛还不得不跟上去陪着笑脸说好话,无论黄孛说什么徐立壮都是爱理不理,气得黄孛恨不得一把扯下几根胡须才解自己的心头之恨,心道:我惹谁得罪谁了?像龟孙子似的低三下四,于是扯着小嗓子喊道:“老顽童,一会路上咱吃点什么?”
一提到吃徐立壮立刻像变个人似的,两道长寿眉兴奋地飞舞着,笑道:“鼻涕虫,跟我在一起还能少了吃的?你就跟我走吧!”
两千多人马在徐立壮的带领下风驰电掣驶出曲家营顺着土路就追了下去,一口气跑出十几里终于发现了苗长春的蜘丝马迹,路边躺着一位被打死的老汉,两眼瞪得大大的临死也没松开铲地的锄头。徐立壮留下几名团练就地掩埋,大队人马顺着足迹继续跟踪下去,随着往里深入路边死去的无辜人越来越多,刚刚心情有些好转的徐立壮又开始拉长着脸,等来到一座小的寨圩跟前时终于看见了活着的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群拿着兵器的武装人员,有团练也有普通民众,见到徐立壮好像见到大救星似的呼啦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诉说一伙苗练如何闯进此地,如何杀人越货,如何无恶不作吵得徐立壮大喝一声喊道:“都给我闭嘴,你说,”徐立壮指着一名中年汉子问道:“他们朝什么方向跑了?多少人?”
“报告州主,他们朝东跑了,大概几百人,都是骑兵。”
“过去多久了?”
“一大早就过去了,估计现在快到颖上了。”
徐立壮二话不说率先冲了出去,黄孛赶紧跟了上去问道:“徐爷,那颖上不是你的势力范围吗?他怎么会朝那个方向跑?”
“黄公子,”徐立壮恢复平静说道:“他不是想往颖上跑,而是大白天闯进了我徐家后院被逼得慌不择路东冲西撞,这方圆几百里范围内就是一条小山沟都有人家,跑到哪都是我们的人,就是让他杀他也杀不过来,我们抓紧时间也许还能减少些伤亡。”
徐立壮说得还真是不假,苗长春带着五百多骑兵逃出曲家营时因为天还没亮,路上没碰上一个行人一口气就跑出了十几里,美得众苗练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家人在向自己招手。
苗长春虽然不相信路上会一帆风顺,但是逃生的欲望也让苗长春浮想联翩,按这个速度用不上午时既可以到达颍河,哪怕找不到渡船随便砍些树木扎起木筏也能渡过颍河,只要过了河就到了苗家的势力范围,彻底逃出生天!虽然这一次战役损失惨重也算创造了不小的奇迹,估计老爷子苗沛林也不能太责怪自己吧?
苗长春想的倒是挺美,可惜等天亮之后事情就有了变数,刚开始遇到的只是零星起早拾粪、种地和砍柴的农民,苗坤是见一个杀一个,随着行人越来越多这伙逃兵根本就杀不过来了,不时有逃回去的人通风报信,最后每经过一个寨圩就要跟徐家的团练和临时武装起来的乡民打斗一场,虽然打得对方丢盔卸甲,但是也延迟了苗长春逃跑的速度,最后苗长春只好带着手下避开人多口杂的大道专拣穷乡僻壤的乡间小路逃命。
五百多苗练顺着乡间小路还没跑出多远,迎面就碰到第一个寨圩,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寨圩,估计躲进里面的人不会超过一百户,可是就这么个小小的寨圩都如临大敌似的戒备森严,甚至还点起了狼烟,冲天的浓烟仿佛讨命的冤魂似的弥漫在天空,气得苗坤带人就想冲上去灭了眼前这座通风报信的小寨圩,被苗长春拦住说道:“苗坤,虽然灭掉这个小寨圩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多少还得耽搁咱们宝贵的时间,再说那狼烟早已通知了周围十里八乡,趁着对方还没做好准备赶紧脱离危险之地才是上策。”
听苗长春这么一说苗坤才打消了灭掉寨圩的想法,跟着苗长春继续逃窜,每隔几里就看见一座燃烧狼烟的寨圩,吓得苗长春众人如惊弓之鸟拼命地向东南方向逃窜,心里暗自庆幸亏得避开大道没有碰到大股徐家军拦截自己,否则必死无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转过一片树林迎面就碰上了一群足有几千人的武装,吓得苗长春调转马头蹿进树林,东奔西跑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等冲出树林看见一群比刚才遇到的人数还要多的武装乡民时顿时手脚发凉,呆望着三四千人的武装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先生,咱们别跑了,跑哪都是敌人,”苗坤挺身而出说道:“别看他们人多,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让弟子冲杀一阵,也许就能够闯出一条生路来。”
苗长春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极其险恶,回寿州的路已经完全被堵死,除了躲进树林往反方向逃外已经无路可逃,若是真能击溃眼前的敌人也许还真能有一线生机,只好点头同意了苗坤的请求,除了留下十几名贴身护卫外把剩下的全都交给了苗坤。
苗坤嗜杀成性,好勇斗狠,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根本没把眼前的徐家武装看在眼里,拎着大砍刀带着五百骑兵杀气腾腾就冲进人群,真好像一只猛虎闯进人群,一把大砍刀舞得密不通风,挨着的死,碰着的亡,众苗练在苗坤的带领下也不甘落后,耀武扬威砍杀起来,杀得徐家武装丢盔卸甲尸横遍野。
可惜苗长春的水师练勇只有一条猛虎,其余的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假货,得势时勇猛无常,遇到挫折比霜打得茄子还焉,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伙乌合之众吃了什么药,前面倒下了后面就冲上去,嘴里骂着手里的家伙什也不闲着,虽然毫无章法但是架不住人多势众,十几个打一个也打得苗练惨叫不已,一炷香过去战场上只剩下苗坤一人还在苦苦支撑,等苗坤用大砍刀砍掉一只抱着自己死不放手的胳膊后第一次产生了恐惧的念头,心中暗骂这些人真他娘的不要命了,临死都咬自己一口。
苗坤见前面仍然是无边无际的敌人知道再不脱身真的会被这伙人活活累死、咬死,使出浑身解数又开始往回杀去,众乡民见状都让开一条道放走苗坤重新堵住树林的南侧,大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犯人的气势!看得苗长春不停地吸着凉气,直到苗坤浑身是血踉踉跄跄跑到苗长春跟前拄着大砍刀气喘吁吁说道:“弟子无能,没有杀退徐家的仇敌,请先生责罚。”
刚才一阵血战苗长春都看在眼里,知道苗坤一路的烧杀奸掳已经激起民愤,一群乌合之众已经抱成团变成一支比独立团还可怕的军队,如不赶紧脱离这群疯子的纠缠就是死都是极其悲惨的,甚至比凌迟还要可怕,想到这吓得苗长春浑身打个冷战,对苗坤说道:“苗坤,你的伤势厉不厉害?要不要救治一下?”
苗坤提起裤腿,露出已经被咬掉一块肉的血淋淋的左腿说道:“先生不碍事,等一会找个僻静之处上点刀伤药即无大碍,就算被狗咬了一口。”苗坤一边说着一边呲牙咧嘴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苗长春赶紧让手下给苗坤牵来一匹战马,然后率领剩下的十几人重新蹿进树立消失的无影无踪。
树林里到处都是低矮的松树,细长的枝条横七竖八地伸展在空中,常年积累的枯枝树叶足有几寸厚,马蹄踏在上面发出的哗啦哗啦声响不时地惊动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出林中,吓得众人生怕暴露自己的行踪,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了大半响也没走出密林。苗长春带领着这伙人一大早只顾逃命了身上都没带吃食,众人是又饥又渴,苗长春不小心还被树枝扫了一下,划得脸上像被女人挠过似的东一道西一道,气得跳下马说道:“大伙都休息一下,等苗坤处理好伤口我们再继续赶路。”
苗坤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问道:“先生,咱们现在往哪里去?”
苗长春摆弄着手里的干树枝说道:“往寿州方向的道路都被敌人封锁住了,我们现在是朝大润河方向走,但愿熬到天黑我们能够溜出对方的包围圈,否则还得回到旧路跟独立团他们遭遇。”
此时的苗长春别提有多懊丧了,但是为了不影响剩下这十几个手下的情绪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笑道:“兄弟们,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一定会回到寿州的,咱们还得抓紧时间赶路,要是被后面的追兵追上了再想脱身就难了。”
十几人强打精神继续向西抹去,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终于走出密林,隔着一条土路一座道观赫然展现在众人面前。
道观立于一座山不像山丘陵不像丘陵的最高处,四周全都是参天的松柏古树,一条石阶砌成的弯弯曲曲小径直通山下的土路,徐徐微风吹得吊挂在道观房檐下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悦耳清脆的响声,三三两两许完愿的信徒正朝山下走去,靠近土路旁立着一块大石碑,上面刻着“老祖观”三个红底黑墨的大字,一辆带蓬的马车和两顶小娇停靠路旁,苗坤见状眼睛又开始充血说道:“先生,我下去把这些人都灭了!”
苗长春这回没有满足苗坤的愿望,说道:“苗坤,我们再不能这么滥杀无辜了,再这样走一路杀一路我们谁都别想逃回去,”苗长春叫来两名手下说道:“这条路的两端一头通颍河一头通淮河,你俩顺着土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查看,看看这条路的出口被没被徐家的团练封锁住?具体多少人?速去速回!”
等两名苗练冲出树林来到土路,守在山下的马车夫和轿夫还以为碰到土匪了呢,吓得丢下马车、轿子就朝“老祖观”跑,等发现二人不是奔着自己而是驶出山外时才松了口气,刚刚返回原地突然又发现一群持刀带枪的人马奔向自己,吓得一窝蜂朝山顶“老祖观”跑去,边跑边喊:“土匪来了,土匪来了!”
苗长春带着残兵败将来到石碑旁苦笑道:“转了一大圈却转到这里,真是造化弄人啊!”
原来这“老祖观”是寿州方圆几百里唯一的一座道观,徐、苗两家几十年来没少为争夺此地的归属权大打出手,今天归你明日属我,几十年不知易了几次主,直到几年前被徐立壮彻底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后苗长春再也没来过一次,没想到这次被人撵得无处可逃时瞎猫碰上死耗子通过密林来到此处,知道这“老祖观”身后就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带根本无路可逃,等一会传回消息,若是这条路的两端出口都被徐家军卡住的话,这“老祖观”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苗长春刚想坐在石阶上休息片刻,两名苗练前后脚就跑了回来,告诉了苗长春最惧怕的消息,路两端已经完全被徐家堵死!
苗长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被遗弃的马车和轿子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听到山上传来男女呼喝之声才惊醒过来,站起身抬头就见两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在一群家丁指指点点下望着自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家眷,突然灵机一动哈哈大笑对众人说道:“弟兄们,我说过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大难不死,”苗坤把众人叫到自己跟前小声说道:“我们现在就拜访‘老祖观’,无论是山道上的还是道观里的香客,只要是大户人家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统统给我抓起来,我要挨个审问争取找到我们需要的人,到时候看我的眼神行事。”
众人闻听自己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一个个挺胸抬头抖擞精神跟着苗长春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