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找到了，杜宏宇也放心了。离开的时候慕千雪送他出门，走到院子里，杜宏宇突然停了下来，回身看着她静静地笑：“真没想到，三少居然认不出想想。”

闻声，慕千雪一怔，许久，突然说了一句：“很正常，他要认得出来就不是他了。”不了解又怎么会爱得那样深，宋天杨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没有人比慕千雪更清楚，纵然她和他吵过，闹过，甚至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

“嗯？”

“那时候，我一心一意要离开他，所以让干爹给我做了一张假的人工流产证明，他就是看了那张证明才倒下的，她以为，我把想想打掉了………”

时过境迁，有时候慕千雪回想往事，总问自己后不后悔。其实，她后悔的，一离开他就后悔了，她那么想他，想到整晚整晚的落泪，想到差一点得了产前抑郁症。但，如果重新来过，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选择，她会不会离开？答应也许还是肯定的。

爱是个双向选择，但不是说深爱的男女就一定会在一起，当时，她和宋天杨的关系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死循环，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离开，或者，他还能圈着她，禁着她，两人也能绑在一起继续生活。可是，如果当时他们继续那样纠缠下去，再深的爱也会被消磨。说不定到最后就是想偷偷爱着对方都不能。

分开的这三年，她想了很多，但这三年的沉淀也让她明白了很多。没有哪一段婚姻是不需要用心经营的，当时太任性，是因为不懂用心呵护那一段感情，但，也正因为她离开了，所以她才看得更清楚，更明白，如果想要和宋天杨那样的男人在一起，怎么做才能让彼此更适合。

看着她黯然的眼神，杜宏宇很想像以前一样伸出手紧紧的握着她给她力量。可是，那一刻，他看着她眼底涌动的柔情似水，终于明白，属于他爱她的方式，应该是安静地走开，而不是苦苦纠缠。

到底还是什么也没做，只劝道：“别难过，你不是没打么？”

慕千雪浅浅一笑，又摇了摇头：“他和我不同，他是那种认死理的性子，而且，他很相信我。我跟他闹，跟他吵，跟他急，跟他提离婚，他是被我逼得没办法了，结果又看到了那张流产证明。如果我当时没有离开，或许他一醒来就能发现我在骗他，可是，我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走了，我………”

所以，他怪她是应该的，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应该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吧！

宋天杨那样骄傲的性子，怎么能容忍一个女人对他那样？更何况，她是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只是当时的环境那样复杂，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她也失了平素的镇定，钻进死胡同里怎么也走不出来。就觉得只有离开他才能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虽然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但这三年的分离，却让他们之间隔了万太沟渠，要用多久才能填平这条沟渠走向他？

慕千雪不知道，但她很清楚的是，这个男人一旦生气了，真的不好哄。

“这不是你的错，是宋爷爷他不让你留下来的。”

当年的事，慕千雪不太愿意仔细说，杜宏宇知道那是她的伤心事也不会过多的问。不过，宋老爷子出手倒让他觉得很意外，老爷子的性子说一不二，他要看是上的人，宋天杨敢说不要他就敢让他强娶，可老爷子要是说不许娶，除非宋天杨抛下宋家的所有，扔掉宋这个姓，否则，慕千雪这辈子也别想再进宋家的门。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什么，毕竟，宋天杨的能力在那里，就算没有宋家的支持，照顾他们母子一辈子也绰绰有余。只是，宋老爷子的事情一天没有对宋天杨说明，他心里就会一直怨慕千雪的无情，这件事，始终是个隐患。

所以，他说这个话的意思，也是想暗示慕千雪要对宋天杨示弱，把自己最弱的一面扔给他看，让他心疼，让他后悔，让他自责。女人越软，便越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更何况宋天杨是个纯爷们，对于‘弱’势的一方，也就更加容易先一步妥协。

“可他不知道不是吗？在他看来，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就是为了和他分手，不惜一切的女人，他又怎么会认为我能生下想想？而且，想想长得比一般的孩子都要高，口齿也比较流利，一般人看到也不会觉得他只有两岁半。”

其实，慕千雪也在想，像宋天杨那样的大老爷们，孩子也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别说他现在不知道想想两岁半，就算是知道，或许也不会朝那个方面想吧！毕竟，男人哪里会算孕期？

所以，真的不怪他认不出来想想，一个根本在他记忆中是没有的孩子，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人提醒，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他哪里会猜得到，更何况，想想很多字都能说得清楚，就是自己的名字说不清楚。

想想和显显分了一年了，还是分不清。

宋天杨又是个大事精明，小事粗支大叶的人，他能对一个‘陌生’的小孩那样*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跟他坦白吗？”

闻声，慕千雪抬头看了杜宏宇一眼，末了，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想到儿子刚才一直念叨着外星人粑粑，她突然觉得再瞒下去很自私。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她还记得当年自己对宋天杨说过的话，因为他骗她，所以她才更怨，更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今她对想想身世的隐瞒，和当年也没差多少，他没有找来是一回事，既然他已经遇到了想想，也不该再瞒了。

他要怪自己就怪吧！为了想想，再委屈她也会忍着。

“………”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杜宏宇轻轻浅浅地笑，原本深沉的眸光，更加暗淡，可说出来的话，却仍旧那样的让人舒心：“原以为要费不少口舌才能说服你回去找三少，结果………我准备的话都浪费了。”

“阿宇，你真的希望我回宋天杨身边吗？”

“他是想想的亲生父亲。”

而且，你也爱他不是吗？

这话明明都滚到了喉头，但杜宏宇还是生生咽了下去，这样就够了，只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幸福，这样，真的就够了，至于他这种只会给人带去灾难的人，这辈子，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就好。至于其它的，此生不奢望。

“………”

这个答案似乎是预料之中的，可慕千雪总觉得杜宏宇有些不一样了。这两年，她是看着杜宏宇改变的，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慕千雪知道，这一切都和三年前那次让他家破人亡的大爆炸有关。他变得不像当初的杜宏宇，甚至不愿再沾杜家的一切，就连凌云航空的股份，他也一点没要。

就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工作着，独自在异乡艰难地生活，以前她不懂，还以为他是为了疗伤，直到宋天杨出现后，他这样卖力地让自己回头，慕千雪才意识到他这样的急切，不是因为对自己没了感觉，而是，真的想要抽身离去了。

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急切她不知道，但，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她还想要再问问，杜宏宇却突然提了一句：“我没有跟你说过三少当时的处境？”

“嗯？”

抬眸，诧异地看着他。

只要一提到宋天杨，慕千雪的注意力就会下意识地集中到那处，明明是想关心杜宏宇的，可他一提宋天杨，她的心思就完全不在那里了。

“念怀跟我说，那张dna证明是郑成恺给他的，当时他也信以为真才会跟他去找你。”

没想到他会突然又提到这件事，慕千雪心里闪过一丝尴尬，念怀是郑成恺的儿子，杜宏宇的侄子，这件事在两年前杜宏宇已经跟自己坦白过了。那时候，慕千雪刚刚生完儿子，抱着怀里软若无骨的小东西，想哭却不敢流眼泪。

月子里哭会坏眼晴，月子里心里不好会产后抑郁，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苦的都是自己的孩子。她心有多痛当时已不足以表达，但为了想想，为了小雨，她强撑着没有掉一滴泪，只是假装对那件事不在乎，无所谓。

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起自己以为念怀是宋天杨的儿子，所以才执意用打掉想想来刺激宋天杨，便总觉得不是滋味。其实，就算杜宏宇当初不跟自己坦白，她也能猜出最后的结果。只是，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时候，她人已在国外。

脸上有几丝不自然，她低喃道：“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是我的错。”

真是自然发生的东西，才越可能是事实，越是刻意为之的，就越可能是假象。这一点，她做为一个律师，其实应该很容易理解的，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处在三年前那样一个崩溃的状态下，当时的她根本就冷静不下来，所以才会坚持认为念怀就是宋天杨的孩子。

那时候干爹也劝过她的，说要么就当那不是宋天杨的孩子，要么就索性当他是宋天杨的孩子，其实就是让她想开心。可当时怀孕后，她受的刺激太多，情绪根本就不受控制，甚至在离开后还看了几个月的心理医生，才终于稳定下来。

当她恢复正常的状态，她就猜到念怀的身世大有文章，也不是没想过念怀可能是郑成恺的儿子，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杜宏宇的侄子。所谓的冤，所谓的孽，有时候真的很难说得清，她觉得自己很苦，可看着独自带着念怀的杜宏宇，却深深地感觉到，他，才是最苦的那一个。

只是，他从来不说苦。

她不想提，但杜宏宇却执意要说清：“其实，有些事我早就想告诉你的，怕你太难过所以一直没有提，现在，是时候跟你说说了。”

“阿宇？你到底………”

“那天，三少是去找那个专家了，回来的路上接到四少的电话，说你要打掉想想。三少慌着回来阻止你，路上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撞他的人是郑成恺，他开着辆越野车直接撞上了三少的车，想跟三少同归于尽。结果，三少车技太好没有出大事，可肋骨当时就被撞断了三根。要是别人恐怕疼得动不了，可他还是坚持离开，想回来阻止你做傻事。”

“………”

瞪大了眼，慕千雪被杜宏宇这一番话彻底震惊。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那时候离开，只知道宋天杨受了枪伤，后来听夏波清说是郑成凯为了报复他做的，还听说，郑成恺给他伤的不成人形，可怎么事实竟是这样的？伤了三根肋骨还要来医院，当时他倒在她怀里的时候，该有多疼？

心又抽痛了，因为代入了当时的情绪，因为想到了他当时吐在掌心的那团血，因为深深地感觉到了他身心皆伤的那种痛。眼泪一下子便滚出了眼眶，慕千雪捶着心口，用力地做着深呼吸，却始终眨不掉眼中的泪。

怎么会这么疼？怎么会这么疼？

“知道郑成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疯狂吗？”话到此处，他微微一顿，扭头看向慕千雪时，才又道：“因为，桑妮死了，不是不治身亡，也不是自杀，而是被人从医院九楼的窗口扔下来的。是郑成恺最后一刻赶到，抱着她陪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听说她在临死前叫的还是三少的名字，想等着三少来看她最后一眼。”

说这些的时候，杜宏宇很平静，唯有一双深眸总是沉沉地看着慕千雪。

看到她隐忍的眼泪，看到她因为心痛而扭曲着的眉头，看着她因为自责而痛捶着自己的心口，其实，他比她更痛。再没有比现在还残忍的事，他爱她，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的心里装着那个人，所以，这辈子都再给不了自己位置。

三年前，他也曾恨过，怨过，疯狂嫉妒过，所以那些隐忍的不说，也多多少少是带了种这样的情绪。他理解郑成恺，不是因为他们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而是因为，他们太像。纵然从不曾相认，但他们这一家人都爱得太过深沉太痛苦，所以，当桑妮惨死，郑成恺又误以为是宋天杨出手之时，才会那样疯狂地报复。

只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命运何其相似？

爱上的女人都爱宋天杨，一辈子求而不得，只能苦苦纠缠，默默守侯。他不想和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落得一样的下场，所以，他会抽身离去，为心爱的女人做最后一次‘助攻’，让她大胆地向着自己的心有所属走去。

“你走了后，三少在重症室里躺了一个月，他的伤其实没有那么重，医生说，是他自己不想醒过来。后来他终于醒过来了，没看到你后就拨了针管到处找你，找了很久都找不到。那时候他官司缠身，车祸的事，行贿受贿的事，甚至连桑妮的死，都有人将罪名扣在了他的头上，说是他买凶杀人。”

慕千雪呼吸有些凝滞，有那么一刻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是个律师，她很清楚这些罪名有多重，也很清楚，一旦罪名成立，宋天杨将面临着什么样的下场。可是，那个时候她在哪里？在拉斯维加斯安安静静地养着胎。眼泪又模糊了视线，慕千雪在自责与心痛中无法自拨，她是有多残忍呐！她是有多狠呐！怎么舍得在那种时候，不在他身边支持他？

看她的情绪已完全被调动了起来，杜宏宇又出声安抚：“好在你那两个师傅很给力，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愣是帮他杀出了一条血路，将他身上全部的污点都洗净了。”话到这里，似乎已是该结束，但杜宏宇沉沉地吁出一口气，又说了一句：“重获清白后，三少疯狂地找了你几个月，终于有一天，他把你们的结婚照用卡车拖到郊外，然后，一把火全烧了。”

“………”

结婚照，那些他费尽心机替她亲手选的婚纱。那些他曾用心布置在书房，把自己的世界溶入到他的世界的婚纱书房，他曾说过的话还音犹在耳，可是………

一把火烧了。

慕千雪心里堵着块大石，沉痛得难以喘息，她不知道，她一点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他会痛成这样，她真的不会那样做的，可是，可是，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之前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三少对你只是玩玩，觉得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不会一味的顺着他，反而是有血有肉有性格的那一种，所以才会喜欢你。可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不是喜欢你，而是比喜欢多很多很多点。他，爱你！很爱很爱你！”

如果不是不方便，杜宏宇觉得自己很想抽支烟。

把一切说出来的感觉那样痛快，又那样痛。他知道慕千雪听了这些会受不了，可她不知道的是，说出这些，他更受不了。

这是最后的一步棋了，走完这一步，他便是亲手扼杀了自己所有重新靠近她的机会，他把自己逼上绝路，让自己再没有机会站在她身边，只有这样，他也才能勇敢地走上那条不归吃点 ，且义无反顾，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