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金水桥以及尚在建设中的崇圣门,徐徐道:“朕那七个已经年满十八岁的儿子将全部封王,各授食邑一万户!”
姬澄澈的脚步一凝,惊愕地望向姬天权。
姬天权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让他们去争,让他们去抢,看谁能猜透老子的心思?!”
姬澄瀛道:“父皇,您春秋鼎盛此事大可不必着急。”
姬澄澈闻言心头微动,开始重新评估姬澄瀛在姬天权心目中的位置。
果然,姬天权呵呵一笑道:“我是不急,奈何有人急。小八,小九,你们两个好好看着,我就不信老子亲手打下的江山,还有谁能让它变天!”
他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狠色,鼻中低哼道:“昨日天池真人见朕,说是天都观准备举行一场开国以来规模最为盛大的斋醮盛典,为国祈运为民求福,要朕斋戒三日代表万民忏法敬祷还需献上青词。我呸,他娘的!”
“要老子忍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澄清率文武百官持诵祷祝,让赵易山、严青卫和孙斯人跟在这竖子的屁股后头。嘿嘿,看来是你那天下手还不够狠,教训得还不够。”
姬澄澈恍然大悟,父皇之所以今夜突然前来陵园拜祭,竟是受了天道教的施压,以至于胸中郁闷出门散心。
但他没有让其他重臣与皇子跟随,只教自己和姬澄瀛陪同,其中意味耐人寻思。
至于分封七王,表面上似乎是屈从于天道教的压力,实际上却也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天池真人的试探。
需知诸子一旦封王,其身份地位立刻提升,更正式凌驾于朝中重臣之上。
届时斋醮盛典举行,七位皇子自然而然要位列于百官之前,虽说依旧要按年龄嫡庶排序,可也打破了姬澄清独自领衔一枝独秀之势。
姬澄瀛轻声道:“父皇,大哥……未必有那心思。”
姬天权摇头道:“小九,你不懂啊。老子当年放羊的时候,只求肚子能吃饱,而今不也是做了皇帝么?”
父子三人来到了灵犀公主的陵墓前,雨势渐渐变大。
有几名皇陵守卫打着伞赶过来,想为父子三人遮雨。姬天权挥手斥退,骂道:“老子当年顶着冰雹还一夜急行军三百里,天明便拿下庆阳郡城,这点儿雨算个鸟?”
姬澄澈将带来的祭品摆上,低咦了声道:“父皇,这两天你曾来过?”
顺着姬澄澈的目光望去,灵犀公主的陵墓前果然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只独用紫曜花编制的花环,紫色的花朵在雨水里显得分外娇艳水灵。
姬天权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沉可怕,“啪啪啪”连击了三声巴掌。
一名白发苍苍的太监从森森古柏后现身,施礼道:“陛下。”
姬天权盯着那只紫曜花圈森然道:“将所有守卫这座陵墓的侍卫统统发配到沙漠,做十年苦役遇赦不赦。”
“遵旨。”白发太监向姬天权躬身领命,身影迅速隐没。
姬澄澈皱了皱眉,他清晰地感受到姬天权的愤怒发自肺腑,古怪应该就出在这只花圈上。
是谁为娘亲送上这只特别的花圈,为何父皇对那人殊为反感,还将怒火发泄在了那些倒霉的守陵卫士头上。
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许,是娘亲生前的朋友?
姬澄澈一边默默思想一边将香烛分给姬天权,姬天权接过香,眼睛依旧恶狠狠瞪视着紫曜花圈,似乎在强力克制自己,不至于一把将它撕得粉碎。
终于,他将目光硬生生转移到了高大的白玉墓碑上,望着碑上冰冷的文字流露出一抹感伤之色。
这位叱咤风云号称“两圣之下即我圣”的大汉开国皇帝,脸上罕有地浮现出一丝柔情,静默着将香烛点燃,向着墓碑缓缓躬身一拜,动作极是温柔小心,好似生恐惊扰了陵墓里沉睡的人。
姬澄澈在父亲的身后双膝跪地,高高举起燃烧的香烛向母亲叩首祭拜。
他的额头叩击在冰冷坚硬的花岗岩上咚咚有声,像是陵墓的敲门声。
可惜陵墓里静悄悄地,不曾有任何回应。
姬澄澈的眼框红了,他的记忆中并没有母亲的面容,所有的印象都来自宫中悬挂的画像和老宫人的传说,却总是隐隐约约模糊不清,有些陌生有些隔膜。
但就在昨天,当他听着邱悬壶背诵那四十六张单方时,忽然发现母亲的心竟与自己贴得那么近那么近。
仿佛母子之间,穿越了时空的桎梏,因为那一张张药方在脉脉交流进行了一场迟到十六年的对话。
念及于此姬澄澈不由仰起脸来,却不知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