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舟那杯咖啡只略沾了沾唇,江心远就有空了。
他让许秘书通知黎舟进去。
黎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江心远桌上还放着一摞文件,他把钢笔合上,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回来了?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吧,我最近太忙,也没顾得上你。”
“挺好的。”黎舟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来,姿势也随意放松。
江心远看他一眼,又说:“我刚才听许秘书说了,她以为其他人会去给你上茶,也没想到大家都没看到,说到底还是怪我,带你来公司的时候太少,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你。等过两天,我安排一下,你现在长大了,也开始要学着替家里分担一些事。”
黎舟坐在对面没有说话。
江心远眼睛落在他穿的一身衣服上,虽然是新衣,但是跟在黎家的时候穿的那些完全没法比,只是国内很普通的牌子罢了,他舒舒服服往椅背上躺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衣服却能第一眼瞧见,你今天穿成这样也不怪他们怠慢你,等你以后出了校园,慢慢进入社会就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复杂的很,做什么事除了自己的努力,还得看人情。”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像是一个忙碌了一天的父亲在感慨着教导儿子一样,只是话语里压抑不住上位者的优越感,他以为黎舟是坚持不住了,回来求饶的,难免就多说了几句。
“你离开这个家,没有这个身份,你就什么都不是,谁都可以怠慢你。尤其是现在年纪小,也不懂得考虑未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能力我也瞧的见,要不是暑假出了这么多意外,这个假期本应该带你一同来公司多见见世面,你弟弟还小,你是做哥哥的,总要先做个表率。”
黎舟许久没见过他这般卖力表演,认真做个捧场的观众。
江心远一贯在外面是老好人的样子,上一世头几年也曾对他嘘寒问暖,他以前以为养父对他是重视,担心弟弟以后腿伤了没办法进公司,所以才培养他,但是这次弟弟黎江一点事都没有,江心远还是这样做了。这人根本就不是为了黎家着想,从始至终只是为了自己,等到后期黎舟真正伤害到了他的利益,才会跳起来恶狠狠撕破脸皮。
而且现在用的伎俩也不怎么高明,江心远自己在乎权力金钱,便拿这些来利诱,从物质和感情一起许下空头支票。
相比起来,还是弟弟黎江做起“威逼利诱”的事儿更可爱一些。
至少小少爷心思单纯,想要什么,他抬眼一看就能瞧的一清二楚,每回着急到鼻尖微微冒汗的样子也很有趣。
黎舟一边听一边想着其他事,并没有很在意,大约是他脸上表情一直平淡,江心远反而说的越发卖力动情起来,“黎舟啊,爸爸这么多年对你和你弟弟都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偏薄半点,我拿你当我亲生的孩子,这次你回来之后就跟着我……”
黎舟打断他的话,道:“不用了,我这次回来是想跟您说一下迁户籍的事儿。”
江心远愣了一下,“什么户籍?”
黎舟比他还惊讶,“您当初不是给了我地址,让我回去找自己亲生父母吗?我现在找到了,觉得您之前说的挺有道理,既然找到了,那我就回他们身边读书的好。”
“只是读书,也不用一定迁户籍……”江心远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一种无法控制的烦躁感慢慢爬上来,他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终于坐的也不是那么舒服了,动了动身体道,“怎么会突然想回去?唉,我也不是拦着你,你长大了,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是这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了。”
“你还小,见了他们肯定是高兴,但是你想想你的父母,他们当初会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困难抛弃你第一次,会不会抛弃你第二次?”
黎舟懒得跟他演下去,直接道:“许秘书给我信息是错的。”
许秘书是江心远的人,信息给错了,能说明的事很多。江心远面上露出一丝错愕紧跟着就难看了几分,他显然没想到黎舟会这样直接说话,坐在那略微动了下袖口道:“这个许秘书,做事也太糊涂了,等下我要叫她进来问罪!真是,公司的事情再忙,也不能在这样的大事上出错。”
黎舟淡声道:“是糊涂了。”
江心远眉头皱了一下,又苦口婆心劝道:“只是岛上人也不少,你是个生面孔又是黎家的少爷,我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找的一定是对的呢?”
黎舟:“机缘巧合,做了亲子鉴定。”
江心远:“……”
江心远干巴巴道:“是么,你们现在的孩子,就是主意大,我还只当你是去玩一段时间散散心,这才几天,怎么就自己定了这么多。”
黎舟道:“也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今天来跟您说一下,剩下的手续还要麻烦刁叔来帮忙办理,我年纪小,总要仰仗长辈的。”
他虽然说的客气,但是搬出了刁明山来,显然就是黎老压阵,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回转了。江心远这段时间也被刁明山收拾的够呛,听见他这么说,眉头拧了一会还是松开了,自嘲地开口道:“行吧,你外公答应,我也管不了了。”
他们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这次也不用许秘书通报一声刁明山自己就推门走了进来,他面上谦和,见了江心远笑道:“姑爷好,我来接大少爷,想着你们父子见面总要有些知心话要说,怎么样,现在谈的可还好?”
黎舟起身略让了一个位置,道:“还好。”
刁明山就放心下来,老神在在地坐在那。
江心远脸色不好,但还是拿了纸笔写下委托函,黎舟户籍一类资料都在家中,他又和刁明山约好了时间去取,都安排妥当之后他扔下手中的钢笔哼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对面的人听,“现在这些孩子们,主意可真是太大了,去年的时候霍家那几个孩子不是还跑去香港赌马,总归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也劝不了什么。”
黎舟道:“霍桐是霍桐,我是我,我并没有做过这些事。不过霍桐的舅舅从香港回来,他也喜欢马,您不是还让许秘书特意去找了纯血马打算送去?”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不是故意看到的,那天您让我去书房拿资料,挨着福利院的那封信旁边就放着这个,也是不小心多瞧了一眼。”
江心远视线没跟他对上,偏过头去。
刁明山倒是多看了黎舟一眼,眼里含笑。
江心远端着老好人的架子放不下来,总不好跟一个正处在叛逆期的儿子翻脸吵架,或许私下可以,但在公司他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只能憋着一口气送了刁明山和黎舟他们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低声告诉黎舟道:“你要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随时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黎舟应了一声,这是外公的公司,是弟弟黎江以后要接手的事业,只要他们需要,他自然义不容辞的回来帮忙,只是留的时间长短罢了。
江心远看他走了两步,又叫住他:“黎舟。”
黎舟侧身回头看他,“您还有事?”
江心远皱眉道:“你生来就站在顶端,没吃过什么苦,你如果离开这里要做好心理准备。”
黎舟点头说好,脚步连停留都没有,径直走了出去。
江心远一直看着他们身影走远不见,外面也没了声音才反身回到办公室里。他脸色煞白,坐在那勉强写了几个字,恼怒地挥手将面前的文件杂物都扫落下去!
许秘书听见声音急匆匆进来,刚喊了一声“江总”,就被江心远呵斥道:“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她站在那小脸煞白,答应了一声关门出去了,她是仅有的几个跟在江心远身边的心腹,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也默默承受了更多,只听着办公室里紧跟着传来的一阵砸东西的声响吓得身体抖了下。
江心远在公司如何,并不是黎舟关心的,他这次来京城的事已经办妥,心情轻松的去了别院。
别院里数年如一日,安静的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偶尔传来庭院里鸽子震动翅膀和鸟雀的叫声,显得更加清幽,人一踏步走进这里整颗心都沉静下来。
刁明山还有事,送下他就走了,黎舟自己慢慢走去小厅,黎江正拿着一碟菱角米逗弄虎皮鹦鹉,瞧见黎舟过来立刻放下碟子过去道:“哥,你可回来了,饿了没有?我刚才就饿的肚子咕咕叫,就等你回来开饭了!”
黎舟惊讶道:“你们都还没吃吗?不用等我,先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