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的呼吸乱了一下,随即笑笑,羽睫轻合,平静地说:“世人皆爱看漂亮的事物,我也是凡人罢了。”
他轻飘飘地架开了卫长风的质疑,转过身,缓缓走进了树荫中。
卫长风紧盯着他的背影,半晌之后,大声说:“浮灯主持,自寻烦恼,只会更加烦恼。围”
“你呢?贫僧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长风施主知道吗?”浮灯微顿脚步,宣了声佛号,继续往前。
卫长风心脏上的缺口吹进了一阵凉风,整个人都冻住了。
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他失去了阿九这抹亮光,人生变得毫无意义。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围绕在她的身边,从她还那个可怜却又倔强的小女孩开始,他就拿她当成了生命的全部。他幻想的未来,统统与她有关。但她用双脚走出的未来,却统统与他无关。
卫长风被浮灯的话,击得溃不成军,强绷的骄傲散落一地羿。
“……”他苦涩地笑笑,转身走进了小屋,他始终是一无所有。
家不是他的家,国不是他的国,阿九不是他的阿九,他到底拥有什么呢?
“门主。”
几道修长的身影飘然落到他的面前,抱拳下跪。是幻尘宫撤出来的弟子们到了,领头的人一身蓝衣,是朗溪。
“你们到了。”
他平静地点头,让众人起来。
“门主,我们听说……您是大元的大皇子?”朗溪犹豫了一下,小声问。
“哦……或许吧,名份身外之物,我是幻尘宫的人。”卫长风扭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从今天起,我在哪里,幻尘宫在哪里。”
朗溪一喜,卫长风这是想通了?但又一愁,扭头看了看众人,低声说:“那洛川门主的仇……我们不是报不了了?”
“大管事……”有人碰了碰朗溪的胳膊,提醒他看卫长风的脸色。
卫长风平静地转头看他一眼,低声说:“确实是无法报,就算我不是他们所说的大皇子,阿九在此,我也不忍让她为难。洛川之事,是我对不住他。”
“算了。”朗溪脑袋低垂着,长长叹息。
“一共撤出多少人?”卫长风往他身后看,跟着朗溪的只有九人,都是管事。
“一共撤出二百三十七名弟子,其余的……投靠了君博奕。都是属下领导不力,未听门主劝告,让幻尘宫落到如此结局。”朗溪满脸愧色。
“不是你的错,这也不是什么结局。”卫长风拍拍他的肩,沉声说:“以前幻尘宫做的是人命交易,今后不要做了。”
“那……我们幻尘宫以何谋生?”朗溪犹豫着问。
跟在身后的弟子们有些兴奋,大声说:“门主如今是大元大皇子,我等何愁不飞黄腾达。”
“放肆,门主不是攀龙附贵之人。”朗溪扭头,怒斥众人。
“门主恕罪。”各管事赶紧告罪。
“谋生之计数不胜数,何必要用人命换钱。”卫长风想想,转身往屋里走,“都进来吧。”
众人跟着他进了屋子,环顾四周简陋的陈设,只觉得和幻尘宫无法比,互相看看,都沉默不语。
他们虽是江湖人,但是幻尘宫历代掌门都把幻尘宫经营得有生有色,幻尘宫最不缺的就是银子,银子筑的屋,银子修的路,他们这一路奔波逃窜,可是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日子。
卫长风扫了众人一眼,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平静地坐到粗木椅上,缓缓开口。
“既然来了,我也把话说在前面,幻尘宫以后绝不做害人性命之事。”
有人干咳一声,小声问:“还请门主明示,我们到底怎么做?两百多弟子在何处落脚为妙?我们出来时来不及拿出幻尘宫里的银钱,那些钱号也都控制在了投靠君博奕的人手中,现在我们已经是两袖清风,身无点银了。”
“哎呀,你们别瞎操心了。”有人看了看卫长风的脸色,赶紧打圆场,“门主随便给人卜一卦都是黄金千两,不用愁的嘛。”
“门主又不是给人算命的。”先前的人立刻不服气地说:“再说,难道我们都让门主一人养活吗?”
“我们可以撑撑门面……”
朗溪制止住了众人,小声说:“你们听门主的,在这里胡扯些什么鬼。”
“无妨,若不习惯此处,可以离开。”卫长风平静地看着众人说。
一阵尴尬的静默之后,朗溪扑通一声跪到他的腿边,低声说:“我从小在幻尘宫长大,受老门主养育之恩,洛川门主知恩之恩。而且,这些跟随出来的弟子们,这些年也都或多或少在外面结了怨,现在大家不愿意去君博奕那里,只能恳请长风门主安顿好大家。”
“起来吧,是我未尽到门主之责,从今天起,我会打理好幻尘宫的一切。”卫长风扶起他,给他拍去衣袍上的灰尘,环顾众人,沉声说:“腥风血雨之
路,毕竟不是安乐之路。若你们有心跟随我,我会给大家谋一条安稳的生路。”
“门主请讲。”朗溪正色道。
“大元风头无双,势必会打进天烬皇城。泗水这地方联
通各地,是商人们的必经之道,繁盛之时,码头常会出现船只无法靠停泊的状况。我想要在此处修建码头,做漕运的生意。”
“这个好……”朗溪双眼一亮,大声说:“全凭门主安排。”
“那好,我在城北处租了几个宅院,你先把大家安顿好,住下,我们再细细筹谋。”卫长风笑笑,送众人出去。
是到了他为大家做点什么事的时候了,他不是神仙,他生活在尘世之中,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就算是为了阿九,他也得活得精神一些,不要成为阿九心上的负担。
有幽雅的笛声从东边飘来,他转头看去,只见浮灯独自站在一块石头上,翠笛凑在唇边,眺望着远山。
这和尚,藏了多少心事,不为人知?
风撩起浮灯的白色僧袍,飞絮沾在他的眉间,仿佛染上了岁月的雪痕,他缓缓放下了笛子,任大风吹刮而来,阳光金灿灿地落在他的身上,如同镀上一层光圈……
远远的,香客们被这一幕震得兴奋不已。
“果然是活菩萨啊。”
一阵阵地欢呼声之后,跪拜声此起彼伏。
卫长风嘴角轻抽,合上了门。这世上哪来的菩萨?能救人的,往往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