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岚说的当然不只这两件事, 大家说起帝都逸闻,从嘉悦公主大婚, 一直聊到明年二皇子就藩,都是热闹事。何岚说起服侍祖父回帝都述职, “玉门关驻兵的兵甲换装都要往后了, 现在兵部工部都在赶制北疆军的单子。”
杜长史满脸感激, “陛下与朝中大人们这样体恤北疆,我真是感动的无以言表。岚弟这一路过来,也看到北疆的荒凉贫寒, 地方大, 难处多, 能补充一批兵甲, 真是雪中送炭啊。”提壶给何岚斟酒时,杜长史的唇角却是轻轻一抿, 随即笑的更加亲近。江珣的视线在杜长史的唇角一扫而过, 他与杜长史同出少林外门,少年相识,情分极是不错。江珣很了解杜长史, 许多时候杜长史是个喜怒随心的性情,初认识的时候还会觉着这人有些纨绔骄纵,但,若因此认为杜长史无谋就大错特错了。
很明显,杜长史对这个消息并不喜悦。可是,为什么呢?朝廷给北疆军补充兵甲难道不是好事?
何岚年岁比杜长史略小几岁, 至今尚未出仕皆因在祖父身边备考,世家子弟,人情世故上都不错。何岚双手端起酒盏,“何敢劳杜二哥给我倒酒,我敬杜二哥。”
“你是阿珣的舅兄,我跟阿珣兄弟一般,再说,咱们三家这些年姻亲不断,我家中二婶,就是你们何家姑娘。岚弟你又带来这样的好消息,我是喜不自胜。来,咱们三人吃一盏。”烛光映着杜长史弯起的瞳仁,三人同饮此盏。
杯盏尚未落下,杜长史道,“岚弟可认识龙虎营的秦将军?”
“哪个秦将军?要是秦大将军,只见过一二面。”何岚捏着酒盏,一时忘了放到桌间。杜长史的目光落在何岚捏酒盏的指尖,然后,一寸一寸的移到何岚带笑的唇与紧张的眼上,“秦大将军都一把年纪了,谁打听他。我问的是秦大将军的长子,秦廷秦将军。”
“秦廷将军啊,我得想想从哪宗事说起。”何岚将酒盏放到案上,“还是先说那件险之又险的事吧。”
“我知道的也不多,也是听说的。说是在冬至那天夜里,秦大将军回府的路上,遇到刺杀,杀手武功极高,幸而秦廷将军及时赶到,方救下秦大将军。就这样,秦大将军也伤了左臂。”何岚如实说。
江珣震惊,“堂堂帝都,竟然有刺杀将军之事!”
“是啊。这事一出,陛下震怒,负责南城巡逻的玄甲卫与巡城司都上书请罪,永安侯更是请辞玄甲卫大将军一职,如今玄甲卫、朱雀卫、白虎卫、青龙卫四支禁军合设为一军,由林程大将军总揽事宜。永安侯调任帝都府尹一职兼掌帝都九门,将功赎罪。”何岚道。
这对于永安侯倒也算不上贬谪,论及实权,帝都府尹兼掌九门也是一等一的要务,江珣道,“帝都安危,再如何慎重都不为过。”
杜长史道,“岚弟刚说先,可见还有后呢。”
“这件事情很震动,秦家一向忠心,听说上次王爷代陛下巡视河南,回帝都路上遇到刺杀,秦廷将军也是作战勇武,受到陛下嘉奖,如今秦廷将军又有救父之举,陛下宣召御前,秦廷将军对答极合圣意。陛下十分欣赏他,已下旨赐婚嘉祥公主。”何岚的声音伴着窗外风雪呼啸,竟有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杜长史瞥江珣,江珣即便武将出身,也感到这两件事的不寻常,杜长史道,“这可是件喜事,嘉悦公主大婚后,宫中适龄的公主就是嘉祥公主了。嘉祥公主乃中宫嫡出,身份自然更加贵重。”
酒宴结束,何岚已有些醉意,江珣亲自扶着大舅兄到房间休息,又让妻子带着丫环好生照料。杜长史站在廊下望着凛冽朔风中狂乱飞舞的雪花,风灯的微光与夜雪的映耀下,杜长史的神色带着风雪的冷峻。
见江珣走近,杜长史道,“风云将起。”
江珣一向话不多,但四支禁卫合设一军,永安侯明升暗降,更受重用,秦家更有联姻东宫之喜,也让江珣隐隐有种奇异的预感。江珣道,“可需要我做什么?”
“正常人的思路,说到嘉悦公主大婚,很自然的便会说起嘉祥公主赐婚,可先前何岚半句不提嘉祥公主赐婚秦廷之事,直待我问起秦廷他方说,他先时是有意回避秦家的事。问清楚,为什么要回避秦家事。”杜长史一捏江珣,“好生练兵,很快就将是武将的天下了。”
江珣神色一震,“会有战事?”
“帝都这一番调动,都是武将调动。若我未记错,柳氏案之后,不论禁卫军还是巡城司、九门兵马,这些年领兵将领调换也都是在新贵之间,这是第一次,陛下将巡城司、九门兵马交给旧勋。”杜长史道,“上一次旧勋领巡城司、九门兵马,还是唐驸马赐婚凤阳长公主之时了。”
江珣不喜欢“新贵”“旧勋”这样的称呼,他皱眉问,“我是新贵还是旧勋?”
杜长史展臂勾住他颈项,“柳家事让陛下对旧勋有些心结,可也能感觉到陛下在渐渐放开,最好的例子就是家兄了。我们同出身官宦之家,你入仕以前倍受陛下重用。其实,旧勋新贵不必分得这样清,谁最终都是靠本事立足。我担心的是,许多事可能已不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正当壮年,东宫联姻龙虎营秦家,龙虎营有十万人马,比禁卫军、巡城司、九门兵马加起来都多呀。”
“可倘陛下不信重秦家,焉会同意这桩亲事?”江珣道,“陛下对东家一向爱重,两宫从无嫌隙。”江珣先时在朱雀卫,对禁宫之事所知必比杜长史要多。
硕大雪花吹拂在杜长史的玉冠鬓发之上,杜长史双眸闪现锋芒,“你想多了,其实我情愿是东宫自己与秦家联姻,嘉祥公主身份贵重足够,可这位公主十分愚蠢,莫说远不及凤阳公主,便是较嘉悦公主都不及。这样一位公主,在这样的时机,发挥不出联姻最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