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夏季水位最盛时,颍水两岸被淹成什么样子!
“李将军、曹旅帅……”
此时已经有一支舟桥水营,先期停驻在郸溪河口,用十几艘大型浮舟用铁索环扣在一起,下巨锚在河心位置搭建出一座六七十步见方的浮坞。
一名舟桥水营的武官等李秀、曹霸等上浮坞后,汇报附近的情况。
鄢陵境内的南撤军民规模要小一半多,已经全部撤出,第一批扁箱船、栈板夜间就能运抵郸溪河口,用于往东侧十七八里外的鸦头岭西麓铺设浮栈通过洪泛区。
这时候天气还没有大寒。
鸦头岭东西延伸不过四里,东麓距离郸县残城约十一二里许,其主峰高仅二十余丈,四周低陷,洪水退去,却满是泥泞的泥浆,仿佛沼泽,除了铺设浮栈,即便是高头大马也无法从裹足深陷的泥浆地里趟过去。
而事实上,敌军此时已经察觉到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但大势已成,仓促间不敢贸然进攻北侧援汴京主力及汴京守军,只能将一部分兵马回撤到武亭、郸县之间,意图吃掉留守武亭、郸县的两支棠邑军精锐,以解心头之恨。
敌军显然也看到鸦头岭这个关键节点,意识到棠邑军会铺设浮栈通往鸦头岭援应郸城、武亭,昨日有一支敌骑试图驱马直接趟过洪泛区,进驻鸦头岭。
在泥浆地里行走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两百多敌军到夜里才吃尽辛苦才趟过鸦头岭东侧四里宽的泥浆地,却被舟桥水营埋伏的辅兵将卒迎头杀了五十多人。
此时还有一百三十多敌军盘据在鸦头岭东麓。
舟桥水营虽然有两百人马留在鸦头岭西麓,但作为辅兵,兵甲及个人身体素质都要差主力战营一大截,趁敌不备可以杀一波,现在却没有办法将剩下的一百三四十名敌军精锐吃掉。
而更多的敌军,正在洪泛区以东地区驱人收割苇草、砍伐树木,想要在泥浆地里铺出一条简易通道来。
“送我与陷阵队先去鸦头岭!”曹霸说道。
这支舟桥水营,先带过来的十几艘浮箱船,又扁又平,在烂稀的泥浆地里也能勉强撑长篙滑行,花了两个多时辰,才极辛苦的先将曹霸及一支百人陷阵队精锐送上鸦头岭。
李秀带剩下的陷阵队人马第二批进入鸦头岭,曹霸没有等他过来,已经率领第一批陷阵队精锐将鸦头岭东麓攻了下来,敌军摸不透棠邑军在颍水的通行情况,仓促间并没有及时对东麓进行增援。
他赶到东麓山头,就见五六十名残敌仓皇逃入泥浆地里裹足难行,而曹霸这孙子正叫陷阵队里的新卒,拿臂张弩对着才逃出四五十步外的敌卒练习射击。
远处能看到敌军正用采伐而来的草木铺设简易通道,鸦头岭东麓往东约有四里泥浆地,也亏得之前援汴军主力在这里跟寿州军攻守一个多月,将附近的树木砍伐一空,令敌军到这时还没能将这条四里长的简易通道修出来。
随着新寨乡兵分批登上鸦头岭,敌军也只能放弃简易通道的搭建。
简易通道比浮栈还不稳定,又极狭窄,一次通不过多少兵卒,即便能成功修通到鸦头岭,但真要派兵过来,不是给已经进驻鸦头岭的棠邑军精锐送菜吗?
即便千余兵卒两天多时间都分批送上鸦头岭,但李秀犹不敢马虎,而舟桥水营还是照原计划马不停蹄的铺设浮栈。
到十月底,左右的泥浆地大概率就会彻底冻实,到时候成千上万的敌军能从四周八方围过来,主峰仅二十丈的鸦头岭,地形再险也是有限,没有充足的物资、战械,一千两百名兵马不可能守住鸦头岭。
有现成的扁箱船及栈板,调更多专业的舟桥水营将卒过来,浮栈搭建的速度也极快,第五天就修通到鸦头岭西麓,大宗物资则能源源不断从水路运过来,再经浮栈运入鸦头岭;等援汴军主力南撤之时,还会分一批精锐战力过来。
当然,李秀率领先期登上鸦头岭的新寨乡勇,也是抓紧时间,昼夜以继的依照地形开挖战壕、修造土坡护墙,尽可能拓宽内部东西岭头间的通道,后续等到大批军资战械运过来,也是在现有的基础上继续加强鸦头岭的防御。
这几日,虽然敌军对武亭、郸县残城的攻势很猛,但李秀站在鸦头岭东麓,天晴时肉眼都能隐约看到两城攻守的状况,武亭、郸县两城的守卒在温博、谭修群两人的统领下,完全没有身陷敌围的慌乱,很稳定的将敌军压在城下。
这时也体现出他们立足鸦头岭的意义。
他们隔着黄泛区,即便现在还无法威胁东侧的敌军,但他们出现在鸦头岭之上,就能极大振奋守军的志气,也令敌军有芒刺在背之感。
这时候不仅汴京妇孺都撤入颍水西岸,韩元齐、陈昆也率部进入陈州西部地区,只等简单的休整过,随时便能从汝州北部的险僻栈道通过,进入河洛南部地区,与梁帝朱裕所率的梁军主力会合,对洛阳等城叛军展开最后的强攻……
…………
…………
“殿下,这便是韩谦与他的棠邑军!这三四年来我令灌江楼抽出三分之一的人手盯住棠邑,研究韩谦在淮西的一举一动,却也没有想到棠邑军将我军主力吸引到南线,竟然不惜成本的修造浮栈,将汴京军民接出。我们在河淮之间到底还是输了一筹,也好在殿下给田卫业下了死命令,要他不计伤亡的在十一月之前拿下雍州城。要不然的话,形势还真有些难看呢。”
萧衣卿身穿一袭灰袍,与淮南郡王徐明珍站在一个身形魁梧健壮的中年蒙兀人身侧,眺望鸦头岭方向。
中年蒙兀人便是蒙兀太子、南院枢密使乌素大石。
这些年接纳北逃士族,甚至在三十年前就将自己的封地设为州县,全面推行汉制,乌素大石乃是蒙兀南夺燕云、东征渤海,继而南下侵取河朔及晋地的灵魂及核心人物。
看他魁梧健壮以及满脸的络腮胡子,或许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无敌武将,他这时候却穿着灰扑扑的皮裘御寒,手里拿着一只从战场上缴获来的瞭望铜镜,更清晰的观察鸦头岭的防御情形,跟萧衣卿说道:
“朱裕的身子也扛不住太久了,与棠邑胜负不在一时。”
“这倒是的,朱裕的状况未必能撑得过明年春后,残梁将卒奉朱贞小儿为主,何足畏也?”萧衣卿哂然一笑,说道。
乌素大石指向鸦头岭方向,问道:“对了,韩谦派到鸦头岭的将领是谁,可有查到?其部署防守极有章法,进退有据,叙州及棠邑军崛起满打满算也就十年,韩谦麾下的能吏良将真是不少啊!”
斥候探马无法贴近侦察,借助缴获的瞭望镜,也不可能看清楚四五里之外的人脸,萧衣卿还不清楚此时进入鸦头岭的守将乃是李秀、曹霸,但鸦头岭与郸县残破、武亭形成犄角之势,韩谦作如此军事部署的意图,他心里是清楚的。
武亭守将乃是谭修群,是潭州投韩谦的降将,与其兄谭育良为韩谦所用,在思州掀起民乱,最终迫使金陵招安为天平都。
武亭城寨较为完整,很难啃,而郸县城池残破,但负责守郸县残城却是以守城名震江淮的温博。
实际上,此间的战事已成鸡肋,而他们拖到这时还没有撤兵,也并非是想着围点打援。
一个主要是田卫业那边还没有传来攻陷雍州城的消息,不管朱裕的身体能不能撑到明年春夏,雍州城的得失,对整个西线太至关重要了,怎么都要确保年前落入他们手中。
再一个是此时组织寿州军、徐泗军轮番进攻郸城、下蔡,也是有利于重朔他们在南线立足的信心,以便朱让、徐明珍等部能真正从东线牵制住棠邑军……
…………
…………
十月十八日,沈鹏、赵慈率领三千兵马进入鸦头岭,与李秀所部会合,加强对郸县、武亭被围兵马的援应。
这时候低浅水泽处,才刚刚结上薄冰。
援汴军主力这时候也从陈州北部的西华县境内,乘船往南陆续撤退。
孔熙荣所率领的先遣军暂时还钉在宛丘,从陈汴驿道南侧窥视北面的敌军,也是牵制敌军的侧翼,令其无法放开手脚进攻撤入西华县境内的援汴军主力。
照十月中旬的天气与南下寒流情况判断,再有半个月颍水就会冰封住,蒙兀骑兵随时有可能会渡过颍水西进,到时候孔熙荣所部也不会急于南撤,而是会暂时先撤到颍水西岸的城寨,协助梁军加强陈州西部的防御。
而随着援汴军主力三万将卒,陆续往南撤到下蔡、临淮一线,最后半个月疯狂反攻下蔡防线的徐泗军及寿州军及蒙兀骑兵,最终于二十一日无功而返,往涡阳以及涡水东岸退去。
而在郸城、武亭外围的敌军,也差不多同一时间解围而去,一部分兵马撤入亳州、鹿邑,一部分兵马往北面的汴京南畿城寨撤去。
涡颍之间的河淮战事,最终以雷声大而雨点小的结局暂告一段落,蒙兀人最终还是没有想以郸县、武亭的守军为诱饵,将棠邑军主力吸引北上,在郸城以南的平川地带发动大会战。
除了温博率领一部人马继续守郸县残城,将鸦头岭交给梁军防守外,伤亡较重的谭修群部以及李秀所部都南撤休整。
南归的途中,曹霸两天多时间都在李秀耳朵不停的唠叨,抱怨这一仗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打得太不过瘾,早知道他就留在下蔡了,下蔡东翼好歹还能捞到几场防御硬仗,总比到鸦头岭纯粹当摆饰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