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决定此时在北岸建大营以及修造下蔡新城,并以北岸大营、下蔡新城构造淮河北岸防线,以及花大气力在窖山峡之上搭建浮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接收这一区域的流民,并往淮河南岸疏解。
站在窖山峡的北崖,韩谦身穿鳞甲,腰挎横刀,看着南面浑浊的淮河。
即便水位一天降过一天,但此时淮河还是那样的浩浩荡荡,大水淹过南北岸的残堤,窖山峡以西的淮河水面足足有二十里开阔。
即便入冬之后,洪水终将退去,但不能收复荥阳以东决堤口两侧的地域,这次的大水,明年、后年都会反反复复、一年接一年的重演下去。
而被禹河大水淹没的地区,盐碱化、积沙的程度将越来越严重,使得土地变得贫瘠。
不管怎么说,明后年南岸在窖山峡往西到八公山之间,都要修造一条大堤,除了屯垦荒地外,也是预防禹河大水对侵蚀南岸土地的肥力。
另外,下蔡地区聚集足够多的青壮,年底还要着手在颍河东岸破开一道口子,开挖干渠,将颍河上游来水,从北岸往下游分流,以便能减少因硖石峡过于狭窄、在上游形成的大面积滞洪区,减轻南岸大堤以及行洪的压力。
不管初级工业品加上赤山会的商贸,能为棠邑带来多少盈余物资,淮西内部的农耕及初级工业品生产体系建设始终是棠邑的根本。
韩谦站在崖山之上,与冯缭、郭荣、温暮桥等人说着话,韩东虎、霍厉率侍卫守在崖下,这时候王辙捏着一纸信报,气喘吁吁的爬上山坡,跟韩谦禀报道:
“刚刚接到信报,徐泗都将褚穆率六千马步军西出徐州,往涡水东岸快速推进,预计明天午前能抵达涡阳,与徐晋会合……”
韩谦接过信报扫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杨元演不从楚州渡过淮河下游对徐泗军施加压力,徐泗军必然会分兵进入涡水西岸,参与对援汴京的围追堵截,这是他们之前就预测到的事情。
新的信报只是证实他们之前的猜测,甚至可以预见褚穆所率领的这支六千马步军,仅是即将进入涡水东岸参战的第一支徐泗军兵马,后续应该还会有更多的徐泗军兵马西进。
面对这样的信报,他也无需多说什么。
韩谦此时更关注蒙兀骑兵主力何时会穿插到汴京以南的涡水西岸地区。
蒙兀南侵以来,初时联络朱让、梁师雄的魏州叛军搅乱河淮,收附王元逵的定恒军夺潞泽等地,之后又收附田卫业及晋太子石继祖两部与定恒军围攻太原。
夺得晋国全境之后,蒙兀人又驱逐晋太子石继祖、田卫业、王元逵三部降附军进攻关中,即便晋太子石继祖丧命于梁帝朱裕之手,此时进攻雍州、华州的主力,犹是王元逵、田卫业两部兵马外加投附的平夏人。
而在关中之外,此时负责进攻汴京的主力是梁伪帝朱让所部,在梁帝朱裕强攻下守河洛的主力则是梁师雄所部,此时又将徐明珍寿州军、司马氏徐泗军收入囊中,纵横河淮战场。
蒙兀骑兵的身影虽然也如影随形,在诸多战场上都有现身,却从来都没有当作主力使用过,但这绝不意味着援汴军北上进入涡水中游地区,蒙兀主力骑兵的身影,还会继续缩在新附军的背后。
而蒙兀骑兵主力一旦南下,田城率援汴军即便能顺利攻下郸城、武亭等城,将寿州军逼退到涡水河畔,但涡水西岸的战场,对援汴军而言,犹是难见其底的陷阱与漩涡。
只要在机动性上占绝对优势的蒙兀骑兵进入涡水西岸战场,与寿州军联合起来,犹有能力强行切断淮河北岸下蔡地区与亳州西部地区的联系,从而将援汴军及汴京梁军完全包围在汴京以南、亳州西北。
“那队车马应该是的李秀带着临晋侯府的家小渡河了……”
郭荣看到窖山峡浮桥之上这时候有一队车马往南往北渡过淮河,提醒韩谦说道。
杨元演遣世子杨聪及王文谦到金陵,除了奏请金陵派遣官吏主政楚扬泰州县、实质性的裁撤淮东藩国,以及请调赵臻所部参与讨伐荆襄叛军外,还奏请册立明成太后之子杨晔为储君。
虽说册立皇太弟之事暂时还是搁置下来,政事堂议事时并没有立时获得通过,而信王杨元演提及这事除了拉拢黄家及江东世家外,或许更主要还是表达他无心觊觎皇位的立场,但这事还是将尊为长信太后的清阳激怒了。
在给李秀及临晋侯府众人定罪时,自新帝登基之后一直都极低调、诸事皆听沈漾、杨致堂、扬恩三人安排的清阳,这一次却是力排众议,断然决定将临晋侯府众人判流徙下蔡,直接将李秀及临晋侯府的众人交到韩谦的手里。
沈漾、杨致堂等人即便不愿意看到李秀及临晋侯府投入棠邑的怀抱,但金陵下诏棠邑军出兵河淮,除了答应年底之前陆续拨给八十万石粮谷外,再没有其他实质性的支援,也不便再在这种事情争执什么。
再一个群臣心里也很清楚,李长风宁死都不愿被吕轻侠等人裹挟西逃,他们心想着即便此时李秀及临晋侯府众人都被发配到棠邑治下的下蔡,或许此时会为韩谦所用,会加强棠邑的军事实力,但未来棠邑真要与朝廷闹决裂,说不定李秀及临晋侯府众人反倒能成为从内部遏制韩谦野心的存在。
因此正式做出流徙下蔡的裁决之后,才过去十天,李秀及临晋侯府众人仓皇流徙下蔡的车马队都已经出现在窖山峡浮桥之上了。
“去将李秀及李长风的长子李池喊过来。”韩谦吩咐道。
曹霸站在韩谦身边,过了半晌见左右都没有人动弹,才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是叫我去喊人?”
温暮桥气得都想将他一脚踹下去,瞪了他一眼,问道:“你想想此时是几品武官,除了你,难不成叫我或者郭大人、冯大人替你跑一趟?”
新置第四镇军之初,曹霸任第一旅主将,在军中违禁酒令被贬了一级;编先遣军,他不再想领着精壮民夫开挖河渠摞挑子请求去先遣营北上参战,又被贬了一级;编援汴军时,他想着北上参战之前再喝一回酒,又喝多了,致使七月上旬濠州连日大雨,濠州将吏都上堤防汛,他却在营中呼呼大睡,官职被一捋到底,被踢出营伍,此时只能作为随扈跟在温暮桥身边行走。
仿效北齐都水台参事一职,为解决州县主官有用私人幕僚、宾客参与政事的旧习,韩谦特许制置府及州县衙府设置三到五人不等的参事官,除了解决州县官员设置不足的问题,也将私人幕僚、宾客正式纳入棠邑将吏体系之中。
温暮桥作为制置府参事,相当于高级顾问,再度出山,也无需一把年纪承担过于繁重的政务。
曹霸嘀咕了两句,才不情不愿的找霍厉要了一匹马,赶到桥头去等待临晋侯府众人渡河过来。
“他为哪般不愿见到李秀?”见曹霸不情不愿的这样子,韩谦好奇的问道,“之前差遣他跑腿,都没见他这般不情不愿?”
“曹霸十六岁时我曾荐他到先帝亲卫左骧营中当了个执戟士,当时就是混帐脾气,惹事生非,当时临晋侯是左骧营指挥,也管束不住他,后来被少他四岁的李秀收拾过几回,才收敛了一些,应该那时就结了怨。”温暮桥说道。
“哦,原来还有这桩旧事在。”
韩谦饶有兴致的听温暮桥说起大楚开国前后的一些旧事,半炷香后曹霸才绷着一张脸,将李秀及李长风之子李池带过来。
李秀时年三十四岁,虽说正值年盛力壮之时,但囚于临晋侯府半个月,两鬓已是霜白,整个人也给人暮气沉沉之感,削瘦的脸颊长满胡茬子,带着李长风年逾二十四岁的长子李池跳下马,登上崖头来见韩谦。
“李郡王在世以天下苍生为念,早年随天佑帝平定江淮乱事,金陵逆乱,虽病入膏肓,犹临茅山、心忧大楚气机,他的胸怀,当世三五人之列也。临晋侯虽不及李郡王,但为保李家风骨,不屈于敌、舍生求死,堪称壮烈,李秀,你能做到哪一步?”韩谦盯着李秀问道。
李秀怔怔盯着浩浩荡荡的浑浊淮河,看了半晌才再次转过头来,说道:“李家还有百余男儿,愿为侯爷驱使,马革裹尸不在话下,但斗胆求侯爷将李家的妇孺安置在南岸……”
“你就料定棠邑这次参战河淮,会败得那么惨,连下蔡都守不住?”韩谦平静的盯着李秀,不容置疑的说道,“窖山峡行营副都总管冯宣,还兼领下蔡县令,我许你们二人在他麾下任县参事,你们领着李府家小去找他吧。倘若下蔡守不住,不知道多少军民会葬身淮河之中,除了李郡王与临晋侯的余荫下,你李家人在我眼里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与下蔡共存亡去吧!”
李秀知道他在韩谦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怔怔叹了口气,与李池转身要退下之前,又停下步伐,问道:“不知侯爷,可有李碛的消息?”
“李碛撤守华阳,金陵诏令使他配合梁军修造双龙沟栈道,以通卢氏县,但他到底会不会奉诏令行事,暂时还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韩谦说道。
华阳乃是商州所辖之县,洛水上游却从其县境中部穿过,只是华阳县到河洛南部的卢氏县,为莽岭大山阻隔,洛水穿过莽岭大山有近七十里的水道礁石暗布、水浅流急、两壁又悬崖陡立,故而水陆两道皆不通。
要绕开函谷关以及从潼关到涵谷道近二百里函谷道(桃林塞)诸城寨的封锁,河洛与关中相通,在卢氏与华阳两县之间,沿洛水河道修筑双龙沟栈道是另一个选择。
只要李碛能奉金陵诏令,梁帝朱裕便可任他执掌华阳县令,他手下有两千精锐战兵,再从华阳地方征调数千精壮民夫,从东侧着手修造双龙沟栈道,则能使双龙沟栈的修造时间缩减一半。
李秀熟悉天下地势,听韩谦说过,也不说派人去劝李碛,或许是觉得自己已没有这个资格,行了一礼,便领着李池离开崖头,与李府众人会合去找冯宣报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