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才瞥见马宪成身子在微微晃动,当即笑道:“你马阁老是我大明朝的财神爷,这点银子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不至如此吧?”
马宪成跪了下来:“回皇上,徐州大捷,上托皇上齐天洪福,下赖六军将士效死用命,皇上要厚赏恩恤全军将士,自是天恩浩荡,臣受宪命掌户部,又蒙圣恩,许以内阁辅弼之重任,当体察圣心……”
朱厚?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这些过场话就不必再说了,朕想听你‘但是’之后的那些话。或者,回京几十里地,你坐在大轿之上竟没有合眼,想必也已谋划停当,就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们再商议。起来回话吧”
“谢皇上!”马宪成叩头之后起身:“此次大胜乃是国朝近两百年来前所未有之盛事,朝廷于常例恩恤之外再行赏赐也是理所应当。臣以为,当予阵亡将士每人加赏银五两,米一石;伤者赏银三两,米一石;营团军及辅助攻城的中军炮营将士每人赏银一两;其他各军及漕军将士每人赏银半两。兵工总署、军需供应总署及各地军需转运衙门职官司员虽不无微劳之功,却不必给赏,可待王师平定江南之乱之后,再恩赏如例。”
一刀下去,竟砍去了一大半还不止!朱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这也太少了吧!”
马宪成心中叫苦连天:还少?这已经是我感怀浩荡圣恩,依据“从厚抚恤”的圣谕,悄悄将原本考虑的抚恤标准提高了一倍,咬着牙报出的赏格了!他赔着笑脸回奏道:“回皇上,其实也不少了。阵亡八千,每人赏银五两,便是四万两;伤者一万,赏银就需三万;营团军及中军炮营合计赏银五万,其他各军并漕军将士共计四十三万余人,赏银就需二十一万五千余两,诸项支出共计需银三十三万五千有奇。”
朱厚?把眼睛一瞪:“你还好意思跟朕讨价还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每位兵士平均赏银竟还不到一两,朝廷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吧!”
马宪成涉及到财政开支问题从不让步,不管是面对内阁,还是面对皇上,颇有“强项令”之风范,当即说:“朝廷财政吃紧,国库更不宽裕,臣不敢大气。”
朱厚?毫不客气地说:“朕看你是山西老抠的习性难改!去年抄没仇鸾及薛林义、陈以勤等谋逆之臣家产,到了年底你户部太仓尚有存银近三百万两,新正年节诸事,包括犒赏六军及安置难民、兴办农务等各项开支,都应付了下来。年初议事的时候,匡算过今年的财政开支,你户部给朕打了包票,说是行一千万的国债之后,应付两年的战事不成问题。如今看这情势,平定江南之乱也就是半年一年的事了,军费开支便用不了原先预计的那么多,你该算是我大明开国以来最富的户部尚书,怎么又跟朕哭起穷来了?”
“回皇上,依臣之愚见,即便王师能于今年平定江南之乱,江南甫经大乱,无二三年休养生息万难恢复元气。这二三年里,江南诸省非但不能为朝廷上缴赋税,反要朝廷拿出许多银子抚恤流民、恢复生产,臣不得不精打细算。此外……”马宪成犹豫了一下,说:“朝廷举债乃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为天家体面和朝廷信用计,不但要按期承付利息,还要考虑到期赎回国债。臣掌户部,不但要预留今年一百万两银子的国债利息,更要为五年之后朝廷依约偿还一千万国债的本金未雨绸缪。”
其实对于那一千万两白银的国债,朱厚?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偿还,当然不是想赖帐,而是另有重要打算,想以此为契机推行自己谋划了许久的一项改革。只因事体重大,他至今还未考虑成熟,还不便泄露出去。因此,他说:“平定江南叛乱之后,不是还有那么多谋逆倡乱的藩王宗亲、勋臣贵戚的家产可以抄没收归国用吗?国家养了他们近两百年,个个肥得流油,莫非就不够抚恤江南流民、恢复生产之用?”
马宪成说:“回皇上,户部向来只能按既得或确知必能得到的银钱匡算收入、安排开支,象这等镜花水月之物,断不敢考虑在内。”
本来朱厚?对于承付国债利息的一百万两开支,已经预先安排了汪直南下吕宋与葡萄牙人通商互市,不必户部考虑,但马宪成既然连抄没江南那帮藩王宗亲、勋臣贵戚的万贯家财都视为镜花水月,此事也就更不用提了,他一时竟想不出来反驳的话。气愤之下,也就顾不得刚刚在张居正面前说的那些“从谏如流”的大话,气哼哼地说:“朕见你撇开内阁其他阁员,一人来见驾,就知道你打定主意要跟朕吵架。全军将士浴血奋战,才赢得徐州大捷这般国朝前所未有之大胜,让你拿出几两银子来犒赏有功将士,你却不肯。还有那些为国捐躯的阵亡将士,抚恤之银竟还不够买半匹马,岂不令全军将士、乃至举国上下为之寒心?!朕告诉你,你的提议朕不允,户部要重新考虑抚恤标准!一应赏赐都要从厚!从厚!!!”</dd>